白曉紅暗訪英國賣春公寓第一手報導,一窺大英帝國的隱形性產業……

文/白曉紅

貝婭塔仔細想想自己實在很幸運,至少從來沒有人把她賺的錢拿走,她也不必再擔心害怕,一整天收工後,還得回去那個情人兼皮條客的地方。而且現在她的常客數量持續成長,甚至大排長龍等著付錢買性。

一個年輕的埃及男人到公寓來,他長得很好看,也對她很紳士,這使得一小時長的節數做起來,好過很多。最後除了一個小時120鎊的費用外,他又給她20鎊小費,對貝婭塔來說,這是很不錯的零用錢。為了表示她的感激之情,她對他說,「要快點回來喔!」

兩天過後,這個埃及男人再度上門,還帶了禮物給貝婭塔:一隻泰迪熊,以及一行短詞「我時時刻刻思念著妳!」

「談戀愛了?拜託,別鬧了!」潘再次嘲諷。「妳有多得是的可悲混蛋,為了得到一丁點愛,上門來這裡。難道他已忘記他是付錢找妳陪睡的嗎?他現在是付錢要妳愛上他嗎?還不就是為了幹那檔事!」

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這個埃及男人很快就被忘記了,因為又來了一個英俊的嫖客。他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擁有一雙美麗的暗棕色眼睛。他第一件想要知道的事是貝婭塔的年紀。

「她二十歲。」潘說謊不眨眼。「她是你在這附近能找得到最年輕的。」

他似乎很高興,他說剛從盧頓(Luton)南下到倫敦來,一個小時內要去跟一些朋友碰面,沒有太多時間。所以他只買半小時,付給貝婭塔65鎊,離去前又給了10鎊小費。

這個盧頓男人隔天又來了。
「貝婭塔現在正在工作。」潘倚在門邊告訴他。
「你要不要到樓上去?那裡也有很多女孩!」
「嗯……不,我可以等。」他害羞地回答。
「那好,你要不要過半個小時左右再回來?到時她應該已經結束了。」
「我願意坐在這裡等一會兒。」他指著樓梯。
「好吧!請自便!」
他就真的坐在樓梯間等,旁邊牆上正好就是「性感模特兒」的廣告標牌。
三十分鐘之後,他又再次按門鈴。
「很高興又見到你!」貝婭塔歡迎他。
「我也是!」他說,他注意到潘上下打量著他。「這一次我要一個小時。」他把現金交給潘。
「你是從盧頓來的,是嗎?」貝婭塔一邊脫掉外袍一邊問。
「是啊!」
「距離這裡很遠吧!不是嗎?」她很好奇,為什麼他要到倫敦來花錢買性,一定有距離他家比較近的賣春公寓。
「不,搭火車只要四十分鐘就到了。我經常到倫敦來,跟朋友碰面。」
「喔,原來如此。」
「而且我很喜歡波蘭女孩。」那男人很明顯的意思是:這是一種讚美,不過貝婭塔卻立刻被惹火了。
「是啊!當然,你說關於波蘭女孩什麼?我們很好幹,是嗎?」
「喔!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波蘭女孩都很漂亮。」

所以,她的英俊嫖客只是另一個只有十幾歲心智的可悲英國男人,當他壓在她身上時,貝婭塔自己心裡這麼想。「我喜歡波蘭女孩。」就好像她們是一種車子的型號,或是一個香菸牌子,什麼時候他們才能不把她看作是從外國來的特異商品?她暗自咒罵他。他很快就結束了,她迅速起床,想去把衣服穿上。

「喂,等一下,還沒結束!我付了一個小時的錢。」盧頓男人說,「請把妳的衣服放下。」
貝婭塔必須照他說的做,這一節還剩下五十分鐘。
他花了剩下的時間觸摸她,她覺得這也沒什麼,然而當時間終了時,她還是鬆了口氣。貝婭塔讓潘送他到門口。

「他很入迷!他對女人身體的每一部份都感興趣……我還以為他會把我肢解了!」她告訴潘,「他可不是妳想的那麼有教養。」

他的來訪已持續四個月,時間久了,貝婭塔變得與他愈來愈親近。有一天他說,「妳知道嗎?妳長得這麼漂亮卻幹這一行。」他直視她的眼睛,不經意地加深她心中的內疚感。他是她所認識的天主教徒當中唯一知道她職業的人,而他現在正在挑戰她。
「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我賺錢謀生的方式讓你覺得很噁心嗎?」她問。在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前,她的眼淚已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這是頭一次在客人面前,她的工作讓她感到羞恥與自我嫌棄。
當他離開後,貝婭塔從潘身上尋求安慰,「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為什麼想要讓我看不起自己?」
「不管他說什麼都別理他,親愛的。他應該照個鏡子看看自己,他自己還不是上這裡來花錢買性?難道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好的天主教徒?他是最沒有資格高舉道德大旗的人!」
「但是潘,他是唯一為我著想的人,如果不在乎我的話,不會講這些事。從沒有一個到這裡來的男人對我說這些,他說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微,但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他不只是付錢來跟我買性的,他跟我聊天,而且試圖……」
「看看妳自己!妳現在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了!」潘說著,很失望地搖頭。

「不,潘,但他打從心底不是個壞蛋。他心地善良,過著簡單的生活,做廚師工作,靠自己的雙手賺錢維生。他是個好人,他不會太在意物質上的享受,而且很確定的是,他從沒利用過我。他只是不要看到我再繼續做這行。」

「這些當然很好!男人只要出張嘴說女人不應該來幹這一行。然而,他們倒是說說看,是誰上門來給這些女人這個該死的工作機會?」潘很不屑地說。

「潘!不要那樣說!他不是妳說的那種嫖客!」貝婭塔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聽好了,如果妳還有腦子,就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找男朋友!」潘皺著眉說,愈來愈惱火。

「妳是說從來沒有在這些地方遇過好人?從來沒有?」

「我的重點是,不要被少數看起來很有教養的嫖客,用這些招數把妳牽著走。」潘說,「那只是他們在耍些花招,而且記住,當妳在幹這行時,永遠是玩玩而已,千萬不要把妳的心給他們!」

但這厄瓜多男人還是持續上門來,而貝婭塔照樣很享受他們之間的長談。

貝婭塔知道她在感情上已經愈來愈依賴這個來自厄瓜多的嫖客,他是唯一一個不但知道她在做什麼,也接受她,把她當作一般人對待的男人。她的生活很封閉,她很慶幸能夠遇到像他這樣的人,不會瞧不起她的職業。

她拋開所有的忠告,愛上了他,他用的譴責字眼,也變得愈來愈無法令人忍受。儘管她不斷為自己找正當合理的藉口,但他從沒有停止試著勸她離職。她很納悶他的動機是什麼,除了他的感情以及對她深切的關心外,還有其他嗎?他會有什麼算計嗎?

就在她最後一次拒絕離開這一行後,這個厄瓜多男人告訴貝婭塔,他不會再來見她,他很確定他們之間沒有未來──現在她也持相同的看法。她知道必須先做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繼續賺錢養家。至於她個人的幸福,就再等等吧!就像他們在家鄉說的,沒有麵包,她也無法為愛情操心。

跟其他人一樣,經濟走下坡也大大地影響貝婭塔的生意,而今天,又是另一個壞日子。是因為下雨嗎?她想。到晚上打烊時,她只賺了100鎊,但她還是得付400鎊的房租。如果她要避免負債的話,隔天就要賺快一點。

儘管有時候可以賺到天文數字的收入,但在蘇活區,性工作者負債的情形也很常見。因為每天的房租400鎊,如果不付的話,很快就債台高築。翠絲有個女孩跑掉了,就是因為她的負債愈滾愈大,她必須得連續好幾個月做白工才還得起。

性產業的衰落似乎跟厄瓜多男人的離去同時發生,貝婭塔知道,當她了解他不會是那個可以拯救她的人時,就應該對他幻滅,而現在他也真的放棄她了。有好一陣子,她非常想念他。當然,除了因他的離開而產生感情上的空虛外,她的收入也損失嚴重。她曾多次想要打電話給他,但她的自尊心讓她無法撥下號碼。

當蕭條期愈拖愈久,她試圖想些辦法讓嫖客再回來,但自我懷疑又悄悄地上身了。「妳覺得我很醜嗎?」她總是問潘,「這是不是沒有人要來找我的原因?」

貝婭塔的媽媽又來電話,「我領到薪水了,明天就去匯錢。」她向母親保證。她的父母以為她在倫敦市中心的餐廳當服務生,她也對馬瑞斯撒同樣的謊。他們似乎從來沒有質疑過,為什麼有些日子她能夠寄回家的錢比其他時候多。

貝婭塔最近的愛慕對象是一個飛行員,好像是個浪漫的男人,他叫卡爾,在前一年剛與同居人分手。她相信原因出自他的工作型態,導致他必須花錢買性──就像她一樣,他只是單純地因為工作關係,沒有時間去發展一段感情。他總是送花給她,好像他們倆正在約會交往,他讓她覺得自己很特別,而且他還告訴她,她是他唯一造訪過的「賣春女」。

這一切就好像一場夢。她深深地愛上了卡爾,每次只要他不在,就像是一種傷害。最後,她終於找到了幸福。

從此以後,貝婭塔發現自己很難專心工作,她只能夠想著跟卡爾共同組織一個美好生活,一個她不需要再出賣身體的生活。他似乎也很渴望與她跟湯瑪斯共同生活,他們開始一起規劃未來。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貝婭塔發現感情的進展讓她感到興奮顫抖,雖然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坐在雲霄飛車上,快要被拋出軌道飛起來。有一天,她提到養小孩的事,對她而言,小嬰兒是他倆共同的結晶,可以證明兩人對彼此的承諾──雖然,也許在心理層面上,她也覺得這可以牢牢拴緊他,無法離開她。不管是哪一種,他似乎也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他們還談到可以搬到哪裡住,可以到哪裡展開新生活。「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她跟他說。

就像雲霄飛車即將全力加速前進,貝婭塔必須牢牢地握緊把手,一想到幸福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她頭都暈了。然後,就在聖誕節前夕的某一天,她明白了她的頭暈事實上是因為害喜晨吐。她打電話給他,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說。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妳。」卡爾說。
「是嗎?好,那你先說!」她說。
「有點難以啟齒……真的很難解釋。」他說得吞吞吐吐的。
「試著說說看。」她說,完全聽不進有什麼很難說出口的事。
「妳記得我跟妳說過我的前任女友吧?」他說,「去年我跟這個女人分手了。」
「是……」
「唉!我現在才知道……她剛剛才告訴我說她懷孕了,是我的孩子。我已經決定回到她身邊,我很抱歉,貝婭塔,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抱歉!」
她的雲霄飛車最後真的出軌了──正如她曾害怕過的情況那樣。她不僅感到震驚,還很困惑,如果他們已經在前一年就分開,那女人如何能夠懷上他的孩子呢?難道他曾經同時與她們兩人交往?她無法不這樣想。但有一件事很肯定:她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去墮胎。如今卡爾已經離開,她沒辦法拋開工作懷孕,帶小孩。她找了一家私人診所動手術,花了她一天的收入。

最後,她整整在卡托維治休息了兩個月。在那段期間裡,貝婭塔反省自己的感情生活,總是曇花一現,煞然終止。潘說的始終沒錯,果然是她太天真無知,居然會愛上在賣春床上認識的男人。那個埃及人,從盧頓來的男人,厄瓜多人,最後則是卡爾。每一段感情都以失敗告終,一開始是同情憐憫,現在是災難。她應該要完全專注在工作上,不要因為感情用事失去判斷力。她同時也思考到在英國工作到底花了多少錢,她又賺回多少,這一切值得嗎?

※ 本文摘自《隱形性產業》,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