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離群索書】烽火中象形虛實顯現──《單車失竊記》某個片斷

戰火自天外燃燒，延燒到台灣島嶼。美國軍機開始轟炸台灣，圓山動物園不得不撲殺大型動物與猛獸，以免柵欄被炸壞，猛獸脫逃，傷害人類。

這是日本當局的決議，適用於內地與殖民地、占領區。1943 年八月十七日，東京上野動物園開殺，以使用硝酸番木鱉鹼下毒等方式，一個月餘，處死了十四種二十七隻。九月，日本占領的北京動物園跟進。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圓山動物園開始執行處決令。先是黑熊、棕熊，次及獅、虎、豹。分批分次，或電擊，或槍殺。

早先採用電擊。工作人員在柵欄內鋪設通電的鐵板，鐵板上以動物愛吃的肉類為誘餌。飢腸轆轆的動物一踏上鐵板，電流立刻竄流全身。

獅子及老虎都這樣死去，但熊並未立即倒地，還站起來兩、三次，據猜測是因為長毛覆蓋腳底，影響通電效果。

此外，又有一說，在動物踏上鐵板後，執行者並用通電的長槍刺向猛獸的臉部，牠們依本能咬住長槍，隨即被高壓電流電死。

這些處理過程，並未留下文字紀錄，全靠時人日後回憶，因此細節或有失誤，但大致如此。

有清楚紀錄的是 1945 年三月三日槍斃了兩頭獅子。為了防止動物脫逃傷人，動物園配有一把自動五連發槍、三把手槍、子彈數十發。圓山動物園「槍枝許可證」的用槍紀錄裡，便記載了以手槍擊發六顆子彈殺死二獅之事。

處決後的動物，或製作成標本，或骨骼、內臟提供給台北帝大研究，或煮食下肚。據說，老虎肉硬，熊肉臭，不好吃，唯獅子的肉較為柔軟可食。

第一波撲殺令，很有人氣的紅毛猩猩「一郎君」、母象「瑪小姐」，不在死亡名單當中。

一郎君是日本唯一的紅毛猩猩，價值非凡，因此設兩層柵欄和石造防彈牆壁保護。瑪小姐個性溫馴，腳上鎖鍊，也以石造防彈牆壁防護。不過這些只是暫時措施，紅毛猩猩一郎君終究難逃一死，在 1944～1945 年間被處死，做成標本。

瑪小姐命運就奇了。牠後來在處決名單裡，且象肉分到一些人嘴裡，據說肉質硬，不好吃。然而，戰後一隻象仍出現在圓山動物園裡。1946 年二月二日，因戰事而關閉的圓山動物園重新開館，園方添購少許動物，鳥類、猿猴、駱駝、白鼻心、鹿、羊等溫和動物，勉強撐個場面。然而戰爭末期，動物園的大型動物和猛獸都被處決了，只留下象、獅各一隻。

這隻象哪裡來的？只可能是瑪小姐。瑪小姐是當時圓山動物園唯一的象，戰爭末期撲殺動物都來不及了，更不可能添購第二隻象，所以烽火餘生，出現在圓山動物園的象，就是瑪小姐無誤。

瑪小姐是臺灣人第一次親眼看到的大象。這隻產自緬甸的亞洲象，1926 年八月二十六日，經日本動物商轉介，來到臺灣，當時只有六歲，因為受過訓練，成為人氣動物。有名的童謠「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媽媽說，鼻子長才是漂亮。」據推論，這隻象，可能是瑪小姐。

歌謠創作於 1947 年。作者石田道雄九歲隨父母來台，住了二十四年，1946 年返回日本。他曾帶兒子去東京上野動物園，但上野動物園在二戰時處死大象，園內無象，石田道雄看不到象，腦子裡存留的象影，長長的鼻子，可能就是瑪小姐。

話說回來。戰爭後期，圓山動物園已看不到大型動物，慰靈祭時向來代表行禮的象，也以猴子取代，又有人吃過死去的象肉，表示瑪小姐已不在園區了。那麼為何牠戰後出現在柵欄裡？為何瑪小姐戰後仍然活著？

猜猜猜，有人猜，瑪小姐不是被園方藏起來，就是被徵召打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