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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避免馬拉松的作弊行為?透過工程師的思維找到解答!

文/古魯.馬德哈文

沒人曉得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一九八○年四月的某個下午,在湛藍的天空下,波士頓馬拉松比賽正熱鬧地舉行。街道兩側,布滿了許多騎警隊員和數百名醫療救護人員;一架小型飛機則用噴出來的白煙在空中寫著:「開心享受比賽的樂趣吧!」

波士頓馬拉松的跑道全程共有二十六英里,包含四個相當陡峭的斜坡,但最令人聞之喪膽的是「心碎坡」(Heartbreak Hill),大概位於十九英里處。五千多名參賽的跑者中,通常會有幾百人撐不過這個關卡而結束比賽。

大約兩點半時,波士頓馬拉松傳奇人物羅傑斯(Bill Rodgers)率先穿越終點線,成績為兩小時十二分。羅傑斯已連續三年奪冠。過了幾分鐘後,在一片歡呼聲和喧鬧聲中,一名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身穿黃白相間的愛迪達慢跑服,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完成賽事,以兩小時三十一分的成績,在所有女子選手中排名第一。

她的芳名是魯伊斯(Rosie Ruiz)。

她為波士頓馬拉松創下新紀錄,並且成為馬拉松史上第三快的女跑者。當領先的其他選手陸續抵達終點時,現場歡呼聲仍持續不斷。一名電視台記者立即宣布兩小時三十一分的成績是「美國的新紀錄」,隨即訪問了魯伊斯。

記 者:妳有史以來第一次參加馬拉松比賽的成績是多少?在哪裡?
魯伊斯:第一次參賽是去年的紐約馬拉松,成績為兩小時五十六分三十三秒。
記 者:妳從兩小時五十六分進步到兩小時三十一分?
魯伊斯:我猜是吧。
記 者:妳的馬拉松成績進步了,妳會歸功於什麼原因?
魯伊斯:我不知道。
記 者:妳有做過大量而劇烈的間歇跑(intervals)訓練嗎?
魯伊斯:其他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不確定什麼是間歇跑。到底間歇跑是什麼意思?
記 者:間歇跑是一種鍛鍊跑步的方式,可以使妳的速度明顯提升。假如妳從兩小時五十六分進步到兩小時三十一分,大家通常會認為妳做了很多速度訓練。是否有人教導妳或建議妳這樣做?
魯伊斯:沒有,只有我教導我自己。
記 者:魯伊斯,妳的表現實在是太棒了。恭喜妳,魯伊斯,神祕的女子冠軍出爐!

波士頓馬拉松作弊事件:神祕的女子冠軍

然而,賽事官員卻抱持懷疑的態度。魯伊斯看起來既不疲憊,也沒有汗流浹背,更沒有馬拉松選手的體格。在整個賽道的六個檢查哨中,沒有人見過魯伊斯。更重要的是,記錄全程比賽的錄影畫面中,都沒有發現她的身影,而且現場還有一百五十萬名觀眾,以及六百多位記者觀看比賽。

一位目擊者說:「我只看到眼前有一個人,從人群中踉蹌地跑了出來,就在聯邦大道對面的街上,距離終點大概還有半英里左右。她穿著慢跑服,身上掛著號碼布,我還以為是有人跌跌撞撞地晃進了賽道,也許是有點發神經之類的人。」

其他幾個人也都深表同意。

經快速進行背景調查後,結果顯示魯伊斯是古巴移民,在曼哈頓的一家金屬商品公司擔任行政助理。波士頓馬拉松賽事官員也很快地發現,魯伊斯在此之前只參加過一次馬拉松賽事,那就是一九七九年的紐約馬拉松,是波士頓馬拉松的資格賽。一位新聞攝影記者後來回憶,魯伊斯在紐約馬拉松中曾經作弊,搭地鐵到哥倫布圓環(Columbus Circle),再從那裡跑向位於中央公園的終點線。

一九七九年,魯伊斯令人嘆為觀止的造假,讓她「贏得」波士頓馬拉松的參賽資格。但在波士頓馬拉松中,她同樣只跑了最後一英里左右。魯伊斯的立場不變,看起來就像修女一樣誠懇,而且準備好接受大量的測謊。經過將近一星期的調查,波士頓體育協會(Boston Athletic Association)判定魯伊斯作弊,不採信她的成績,並且取消她的參賽資格。

結果,魯伊斯遭到逮捕。

魯伊斯醜聞提供了充足的素材給媒體。美國廣播公司(ABC)深夜現場喜劇節目《星期五》(Fridays)就如此嘲笑:「當她穿著露趾涼鞋、叼著一根菸,穿越全程二十六.二英里馬拉松的終點線時,賽事官員就起了疑心。」

私下熟識魯伊斯的人告訴媒體:「如果你要求她流下五滴眼淚,她真的會滴下五滴眼淚。」魯伊斯很可能是馬拉松違紀事件中,惡名昭彰的代表人物之一。正如某位《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記者所說:「她的名字就像脆弱的瓷器娃娃般,破損之後又再重新修復。」

對於馬拉松主辦單位來說,魯伊斯事件彰顯出一個難題:她的作弊顯而易見,卻也暴露出一項事實:要監督一場多達數千人的比賽,是一項艱鉅的挑戰。他們要如何防止未來可能發生的造假行為?工程學從原先用來處理兩個不同問題的發明組合中,提供了解決方案。

追蹤列車的條碼掃描系統

一九五九年,美國的鐵路公司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鐵道系統包含將近一百六十萬輛貨運列車,鐵路公司官員需要知道每輛列車在每天午夜時的確切位置。這些火車的行蹤意味著公司的營收,但卻缺乏方法追蹤它們的下落。現在需要的是一套能辨識和定位這些貨運列車的自動裝置。

大約此時,柯林斯(David Collins)加入了電子產品公司西爾韋尼亞(Sylvania)的營運研究部門。擁有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他,熱愛當一名工程師。柯林斯非常喜歡工程師的身分,以至於有時候會跟妻子開玩笑說,下輩子他想要創作電視和電影劇本,把工程師寫成超級大英雄。

從一名同事口中,柯林斯得知鐵道公司的難題。大學時代,他曾經在賓州鐵路公司(Pennsylvania Railroad)實習,對鐵路系統有大略的了解。「這個挑戰令我著迷,」他回憶,「我開始在實驗室裡討論對這個計畫的想法。」

每一節火車車廂都標有水平序列編號,由六位數的公司碼及四位數的車廂碼組成。就像西部牧場主人為牛隻烙上印記一樣,這些編碼都有不同的反光顏色,如紅色、藍色和白色,印在不反光的黑底上。另外,這些編碼還有不同的寬度、字體,在車廂上也沒有標準的位置。

火車本身則有不同的尺寸,包括:罐車、篷車、平車等;最後一種有時候是九英尺高的半拖車。這些不一致性,都使得嘗試讀取車廂編號更加困難。列車的行駛速度也不一樣,最快的列車每小時達六十英里,有的列車則緩慢前進,以接近地磅秤。因此,顯而易見的是,需要有動態掃描技術,才能克服這些問題。

「也就是說,你有一套編碼系統,早已準備就緒長達五十年之久,但卻沒辦法獲取你要的資訊,也無法以機器可讀的形式,取得所要的訊息。」柯林斯說,他開始利用私人時間,研究這項專案計畫,最終贏得老闆的支持。總的來說,他表示:「這有點像是用已無人談論的牧場為基礎,所做出的判斷。」

柯林斯的想法是,研發一套光學感應系統,能夠發出白色光束到遠處的編碼上,然後將反射回來的信號加以解碼。他專注於基本的設計元素,例如編碼的圓點大小(光束可投射和反射的特定區域)、掃描速率(要達到準確讀取,編碼每一秒需要讀取多少次),以及範圍深度(掃描儀器最遠可讀取的範圍)。

初步的實驗結果令人很火大。柯林斯的同僚史地蒂斯(Frank Stites),也是一位工程師,對於這個難題也深感挫折。然而,讓他們靈光乍現的機緣,就這麼誕生了。史地蒂斯激發柯林斯開始去想:「為什麼不把編碼標籤貼到側邊一點?」這真是個聰明的點子。

垂直掃描代碼,也就是把原本類似柵欄的排列方式,轉換成梯級的樣式,結果顯示這是一種技術上非常優異的替代方案。柯林斯設計出一種附有旋轉鏡子的行動光源,取代以穩定的白色光束瞄準通過的列車,後者的做法通常只能碰碰運氣。柯林斯的掃描儀器現在能夠從有顏色的編碼裡,持續接收讀取到的樣式,並且破解列車的訊息。

接著,其他問題也一一浮現:在面對變化莫測的列車速度時,掃描儀器能否確實可靠地運作?當下雪、下雨和起霧時,是否能完成感應?假如編碼表面有髒汙,掃描是否仍會準確無誤?

「你沒辦法在實驗室裡測試,」柯林斯說,「必須要到戶外用真正的列車車廂實驗,但我們連鐵路也沒有。」

柯林斯在專用的鐵路線附近設立測試基地,這條火車路線用來搬運材料,把建材從新罕布夏州拖運到波士頓地區,作為州際擴建工程之用。這條路線的火車通常一天會穿越測試基地一次,柯林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在數百輛貨運列車上,勤奮地測試掃描儀器和發條裝置的精準度。他把這台掃描儀器取名為「白光條碼系統」(KarTrak)。在隨後的幾年中,柯林斯用氦氖雷射取代白光,藉以提升這套條碼系統的性能。到了一九六七年,這套條碼系統的實際應用,已經開始擴展到整個鐵路業。

最終的結果是?柯林斯的條碼系統,已成為一種可以從遠處讀取條碼的多用途技術。

從香皂到咖啡罐都適用的統一商品代碼

一九七○年代,某一天早上,勞勒(George Laurer)駕著他的雪佛蘭 Nova 金屬綠色轎車,沿著羅利.貝爾特萊恩(Raleigh Beltline)公路行駛。他回想起大學畢業後,曾和大學好友沿著東海岸一起免費搭車旅行的時光。他們當時身無分文,亟需一份工作。對工程師來說,一九五○年代初期的就業市場,即使不能說嚴峻,也是相當蕭瑟。勞勒已經準備好接下能付給他每小時超過一.五美元的工作。在面試之前,他會到當地派出所,詢問是否能幫忙刷洗廁所。數月後,勞勒在IBM找到一份不錯的差事,並且在IBM度過整個職業生涯。

勞勒現已退休,神情安祥寧靜,長得有點像好萊塢老牌明星霍爾布魯克(Hal Holbrook),看起來皮膚蒼白、滿頭銀髮,而且眉毛濃密。在他鄉下房子裡的書房,有如文藝復興時期工作坊的現代版,裡面包含他的各種收藏,有機械工具、電子零件、技術手冊,以及各式各樣的書籍,如《焊接完全手冊》(Complete Book of Welding)、《戶外工程》(Outdoor Projects)、《美國郵票冊》(American Stamp Album)、《車身維修與烤漆基礎》(Basic Bodywork and Painting)、《TurboCAD參考手冊》(TurboCAD Reference Manual)、《從零開始製作模型飛機》(Building Model Airplanes from Scratch)。天花板上則懸掛了一架用輕質木材製成的飛機模型。

一九七○年代初期,庫存管理效率不彰,使整個食品雜貨業陷入癱瘓。許多公司都需要一套能省錢的方法。有一個想法是使用條碼系統,追蹤食品雜貨產品。由亨氏食品、通用食品、克羅格公司、通用磨坊、聯合食品、費爾蒙特食品、必治妥施貴寶等公司高層主管所組成的委員會,廣發英雄帖,希望徵集設計追蹤條碼的提案。一九七一年,IBM接受了這項挑戰。

勞勒被指派負責這項專案計畫,並在他的上司指示下,支援同心圓環形碼,俗稱「公牛眼碼」(bull’s-eye code),這種編碼是由另一位工程師在幾年前所開發。「我努力實驗了一、兩天。」勞勒回憶,他很快就確信,這種設計無法滿足食品雜貨業的需求。

條碼的大小必須是不超過一英寸半的正方形,而且要讓人類和電子儀器容易讀取。接著,這種條碼本身必須能印製在各種怪異尺寸的產品上,像是香皂、早餐穀片盒、咖啡罐等。十位數的條碼必須是全向性的,並具有至少九九.九九五%的精確度,這意味著每賣出兩萬個物品,只能有一個錯誤。此外,符合這些標準的過程中,不能增加食品的生產成本。在種種嚴格的限制下,勞勒開始研究解決方案。

冒著丟飯碗的風險,勞勒違反主管的指令,開始著手打造一種更好的方法。他設計的條碼,包含十個垂直的黑色與白色條紋,而且寬度不同。深黑色的條碼會吸收光線,而白色條碼則會反射光線。光學感應器可以接收這種反射光,並轉換成電脈衝,再由電腦來處理。

為了展示勞勒設計的條碼原型如何運作,一名王牌壘球投手以他最快的速度,把貼有條碼標籤的豆袋菸灰缸,拋過讀取機的上空。結果,每一個豆袋菸灰缸都能被完美讀取。事實上,勞勒團隊的表現遠超過食品雜貨業的期待,錯誤率低至二十萬分之一。他的產品已準備就緒。條碼評選委員會為勞勒的發明興奮不已,稱之為統一商品代碼(Universal Product Code),並在一九七三年時成為整個產業的標準。

幾個星期後,「黃金雞」的問題浮出檯面。雜貨店的肉品部門缺乏機制,驗證產品的計費價格是否與店經理資料夾內的實際價格相符。缺乏二次確認,意味著電腦也許偶爾會少收客人幾毛錢,也有可能會多收一千元。「我們了解到的另一個事實與人性有關,」勞勒說明他的觀察,「大部分的人願意諒解年輕甜美的櫃檯小姐,把一.八九美元的商品,算成一.九八美元;卻不會原諒一台機器把一磅的雞肉算成九九.九九美元,即使如此嚴重的錯誤從來未被發現。人們就是無法原諒機器犯的錯。」

透過把確認價格的數字加入統一商品代碼中,勞勒解決了這個問題。隨著時間推移,更多的測試,加上標籤印刷技術的進步以及詳細的收據,基本上,已經消除了種種難題。因此,庫存管理和結帳過程獲得大幅改善。

「這就只是坐下來思考每個可能的解決方案,一步接一步,一個又一個,而且要有信心,肯定有一個解決方案就在那裡,而你一定可以找到,而不是說,哦,我沒辦法解決。」勞勒說道。

隱而不現,卻重新定義你我生活的工程思維

柯林斯的掃描技術與勞勒的統一商品代碼,誕生於不同的情況,並在不同的壓力下獨立設計出來。最終,這兩者匯集在一起,而創造出條碼。這種機會主義的組合,使商品銷售發生革命性的劇變,並建立了現代供應鏈體系。隨著條碼的實施,大量新穎且令人興奮的應用,以往被認為無法預期,現在卻已成為事實,而且我們都視為理所當然。

從加州酪梨到厄瓜多爾的香蕉,每個容易腐爛的商品現在都有一個永垂不朽的條碼。這是因為工程師如柯林斯與勞勒,有條理地將問題轉化為機遇,才使這一切變得可能。他們的發明是經過深思熟慮、訓練有素、能接受新的想法,但也以現實生活為基礎。從錯誤和運作不良中學習,並予以修正的過程,與創見本身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