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快樂跟其他人不一樣,其實也沒關係。」──專訪《當代寂寞考》作者馬欣
文/犁客
「Radiohead唱〈Creep〉已經幾年了?同樣類型的歌後來這麼多人唱過,連林宥嘉都這樣唱,而且一唱成名,那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人認為:怪胎這件事是恐怖的?」馬欣說,「所以我有種無聊的使命感,想要跟大家說:怪胎其實一點也不恐怖,因為這世界其實是不正常的,清醒的人會發現,這個世界的走向已經歪掉,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崩壞方式。」
人人都怪,但都不敢承認,還要一個勁兒地以跟隨流行的方式顯示自己屬於某些群體的原因,是人人都害怕寂寞。但和「怪胎」一樣,馬欣並不認為「寂寞」是個負面的字詞。「這後來整理『怪胎同萌會』專欄稿件、集結成書時,決定以『寂寞』為全書主題的原因;」馬欣回憶著,「我們一直鼓勵大家做自己、找自己,所謂的『自己』本來就是很獨特的,但大家又不敢真的表現出自己的特色。我們都被社會的陳規洗腦了。」
其實你沒讀懂《小王子》
馬欣的《當代寂寞考》,如此逐漸收攏成型。不過,翻開《當代寂寞考》,第一個談到的角色,居然是聖‧修伯里的《小王子》。
「小王子其實是個怪孩子啊,如果學校的班上有個小王子,這孩子會發生什麼事?他沒有企圖要證明自己,大家也就只會看到他的怪、不會知道他的酷。」馬欣講得有點急,「學校老師也很難去教育小王子,或者會覺得這孩子不受教。但所有的老師和家長在把《小王子》當成床邊故事唸給小孩聽的時候,都覺得很棒,沒想過自己的孩子如果這樣或者遇到這樣的同學,那會如何?」
說穿了,人們對《小王子》的浪漫想像,奠基於「這故事發生在其他時空,不在這裡」的「非現實」感覺上頭──因為它不發生在現實裡頭,所以讀到故事裡那個不斷計算的實業家時,大家都知道那樣的生活態度是有問題的;但在現實生活當中,許多人卻會主動選擇追求那樣的生活方式。
「其實《小王子》是個很嚴酷的生存考驗,是看待生命的角度和核心的看法,直接看人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大家最記得的是他跟狐狸、玫瑰的浪漫,這很像大家一直提起賈寶玉跟林黛玉,但《紅樓夢》根本不是要講他們的愛情關係。如果把賈寶玉跟跟林黛玉當作《紅樓夢》的核心,或把狐狸跟小王子當作是《小王子》的核心,就沒有真正了解這些故事。」馬欣解釋,「《小王子》最重要的其實是小王子每天呼吸、醒來、看到什麼、喜歡什麼,從外在事情對照自己的內在,那是一種對生命的熱愛。」
選擇瘋掉,或選擇嘲諷
沒讀懂《小王子》的那種人,就只能以對狐狸與玫瑰的「超譯」及購買周邊商品的行為來尋求歸屬感,形成多數,而這反倒會讓讀懂了《小王子》的那種人,變得格格不入。
「《寂寞公路》和《摩天樓》兩部電影都提到:如果一個知識分子發現社會中的多數決不是正常的,他要如何在裡面存活?你不是既得利益的壓迫者,也不是盲目、無目標的大多數,你是少數看清狀況的人,你知道怎樣的革命都顛覆不了結構。」馬欣聳聳肩,「所以你會選擇瘋掉,或是嘲諷性地玩弄人性,像《寂寞公路》裡的華萊士寫下一千多頁的小說來嘲諷,因為他沒有其他辦法面對這樣的世界。」
但換個方向來看,就算我們利用加入群體來求得心安,難道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很多人在網路或社群媒體看到朋友說某某電影很難看,就不會去看了。買唱片、買衣服、吃東西……感覺所有事情都以社交優先;」馬欣搖著頭,「一直都在這種無意識的社交狀況,其實沒有任何軌跡,只會存在各種焦慮。我覺得有些東西是無法逆轉地改變,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未來會變怎樣,唯一可以讓我們定下來的可以札根在土地裡的本心。」
本心的建立要長時間培養,需要有品質、不怕現實狀況的獨處時間。那是自己與自己不停對話才能建立的東西,但不讓現代人獨處的機會實在太多了。「拿起手機就可以了。只要手機有電、網路有訊號,我們就沒法子獨處了。」馬欣道。「大家還是覺得孤獨是不好的。有一陣子我看到有些人說覺得自己去看電影、吃飯很丟臉,我會想,這種事情為什麼丟臉?好像承認自己是孤獨的,在自己覺得丟臉的時候,人家就會說,你好可憐,那我有空出來陪你。」
你就是這樣,沒什麼不好
「孤獨寂寞並不會不好。」馬欣續道,「像《聽說桐島退社了》那部片,學校裡看起來是人生勝利組的那群人,其實全都不敢逃離以桐島為核心的系統,桐島的女朋友或朋友都一樣,就連桐島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是不自由的。只有電影中那群在拍殭屍片、屬於人生失敗組的電影同好社員把真相拍出來了。」
其實無論是「快樂」、「孤獨」或「寂寞」,這些字詞本身都只是描述情緒與狀態,並沒有正面或負面的意思。「所以這本書事實上就是要教大家怎麼快樂,」馬欣笑了,「重點不是多數決的快樂,而是你本身的快樂。」
因為如果連快樂都被集體價值、不屬於自己的多數決所控制,沒有還原為快樂的本質,我們才會感到「不在群體當中就無法快樂、就剩下負面的寂寞」。
「如果把所有喜怒哀樂都方便行事、懶惰地交給集體價值控制,那寂寞也會無處可逃。」馬欣認真地道,「但我這本書是要寫給那些被夾在中間的人看的。當你有一絲猶豫、曾經想過『我是誰?』『我在幹嘛?』『別人的快樂跟我有何關係』之類事情時,會有像我這樣怪的人出現來跟你說:『你的快樂跟其他人不一樣,其實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