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壹做了個夢,夢裡是沒見過的和室,而某人出現在障子的另一側⋯⋯
文/新日嵯峨子、瀟湘神
未壹做了個夢。
夢裡是沒見過的和室。一盞盞油燈燃燒著,映出色彩濃烈的和式情調,在晃啊晃的燈火裡,豔麗而奪目。光影中他看不清細節,就像從琥珀裡往外看,蒙上了一層濃稠的金黃。
但他喜歡這種感覺,就像處在一種缺乏時間流動的纖細寧靜中。
這個夢既真實又虛幻,他感到很多細節──像桌上的硯台、幾本書,他甚至知道那是日孝山房出版的,他自己也有。或是障子上的微微透明的紙張,影子打在上面,隨著那透明感穿了過去。他還感受到榻榻米的觸感,甚至香味──卻少了情節。
他抓不到空間裡流逝的時間,有些人來來去去,都只有片段,有時只有聲音,有時只有一張臉,那些話語像泡沫般毫無意義。有些事好像剛剛發生過,有些事卻像尚未發生。他的記憶被洗牌,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一直都在那和室裡。他鍾情的和室。
喀塔。
障子打開。
某人出現在障子的另一側。未壹想看來者是誰,卻看不清對方的面孔,油燈太亮了。他們對話起來,聲音卻像被雨聲打碎,密密麻麻的。接著真的下起了雨。他感到奇怪,室內怎會下雨?而且還是這麼幻想、不可思議的雨──
金色的雨。
「啊。」
未壹驚醒過來,從桌面彈起,腳也向前一伸,一下子將小腿脛骨送到桌腳上。
「嗚哇!」
強烈的劇痛讓他哀號出來,頭也跌回桌上。他用頭撞了兩、三次桌面,用力呼吸,希望能轉移注意,卻沒成功,顯然這份疼痛是附著在他的骨頭上了。
「大哥,怎麼了?」東野雪夜關心地跑過來,未壹痛苦地搖頭:「沒事沒事⋯⋯等等雪夜你怎麼在家裡!」
他大吃一驚,再度彈起,驚恐不已。
雪夜正抓著一把地瓜葉,她聽了未壹的話,不禁笑了:「還不是因為大哥你一直睡。不是約好今天要告訴我新日沙龍的事嗎?剛才我過來,伯母說你寫作寫到睡著了,我就想先不打擾你。正好伯母在準備晚餐,我就想先幫個忙。」
對喔,是有這麼回事。這下未壹完全清醒了。他脹紅了臉,大聲道:「母親,您怎麼讓客人幫著做這些啊!」
「沒關係沒關係,是我自己說要做的。」雪夜連忙道。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有什麼關係?而且本來是要你幫我的,你卻一直睡,還怨我呢!」
「雖、雖然是這樣⋯⋯」
「算了算了,」母親從廚房探出頭,用衣服擦了擦手,笑容可掬:「也多虧雪夜幫了這麼多,用不著你啦!雪夜,這小子醒來了,幫到這裡就可以了,你跟他聊吧。謝謝你啦。」
「不會,伯母要幫忙再跟我說喔。」雪夜將地瓜葉拿回廚房。未壹怔怔看著,心情還是難以平復。太失態了,他想,想不到居然在客廳寫一寫就睡著了。午睡時作夢,這倒是罕見。他連忙將稿件放到一旁。
「大哥,你也辛苦了。趕稿很累吧?」雪夜笑著過來。
她紮著兩條辮子,像個小女生,跟當今時髦的髮型全然不同。她從來不是趕流行的人。不只如此,未壹幾乎沒她穿過裙子,雪夜向來穿便於行動的長褲,以女孩子來說,實在不怎麼端莊。
但這不改變東野雪夜的本質。她坐了下來。
「如果不趕稿,和歌原小姐會殺了我。」未壹苦笑:「真不曉得她為何這麼氣,明明我才拖稿兩次而已啊。」
「雖說是兩次,可兩次都拖了好幾天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未壹嘆道。和歌原姬神是《臺灣日日新報》文藝欄的編輯之一,自從第二次拖稿後,她便怒氣沖沖地說要每天拜訪回收稿件。有這麼誇張嗎!他打聽了一下,這可是文藝欄出現以來前所未有的待遇,讓他不知該不該覺得與有榮焉。
「那大哥趕完了嗎?」雪夜擔心地問:「如果還在趕,改天再講新日沙龍的事,也沒關係的。」
「放心啦,連載的部分已經寫好了。我寫的是另一份稿子。而且今天不上班,和歌原小姐不會這麼敬業啦。」未壹說。但他忽然不是很確定,畢竟他完全不懂和歌原在想什麼……這也算一種工作狂嗎?
他迷惑的表情讓雪夜笑出來。她說:「我知道了。那,昨天的沙龍如何?有趣嗎?」
「與其說有趣……不如說不可思議吧!」未壹當下便將昨天爭論「新日嵯峨子到底存不存在」的事說出,並說了新日嵯峨子如何登場。他是擅長說故事的人,將昨天的情景說得有聲有色,還模仿西川、池田等人說話的腔調,讓雪夜聽得津津有味。
「對了,雪夜,我給你看一個東西。」未壹跑回房間,拿了十幾頁的稿紙,得意地遞給雪夜。
「這是什麼?大哥的新作?」雪夜接過稿紙,攤在桌上,就要閱讀。
「不,這是新日小姐的作品喔。」
「新日小姐有寫小說?」雪夜瞄了一眼,驚訝地抬頭問。
「她說是初次嘗試,將來也有出版的打算。這關係到她昨天提出的後外地文學⋯⋯雖然我不喜歡後外地文學的說法,但以臺灣文學來說,無疑是嶄新的嘗試。她昨天給我們看後,我便請她將稿件借我帶回來……你是讀文學的,我想你一定有興趣。這下子你就是除了我們這些作家外,第一個讀到的人囉!」
「瞧你得意的呢!」雪夜做了個鬼臉。但她確實期待,便不再說話,看起稿紙。但眼前的這些文字,完全出乎雪夜的意料之外⋯⋯
※ 本文摘自《臺北城裡妖魔跋扈》,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