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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為的「好」,卻成了情緒勒索的重要養分?

文/周慕姿

「這個我不會,你可不可以幫我~」「這些工作真的好多,我做不完,你幫我好不好?」「我上次團購東西沒有時間去面交,你可不可以幫我去面交?」「你打字好像很快,我打字比較慢,這份資料可不可以拜託你幫我打啊?」

「你人真的好好~」同事、同學、朋友、家人的要求,總是讓你難以拒絕……你是這樣的人嗎?如果你是,那麼,你多半是大家口中的「好人」。

以我自己實務工作的經驗,我發現,在台灣,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是「好人」;而,或許是因為男女教養文化不同的原因,希望自己是「好人」的比例,女性又比男性多很多。

「你為什麼希望自己是好人?」當我這麼問時,回答的理由不外乎:「我不希望別人覺得我難相處」、「我不想要造成別人的困擾」、「我不希望別人討厭我」。

那什麼時候,我們會覺得自己「不好」呢?當我詢問有這種困擾的人時,大家有志一同,回答的都是:「拒絕別人的時候。」

實際上,如果你想做好人,身邊絕對不乏讓你能夠「做好人」的機會,問題在於,「為了當好人,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尤其是,當對方的要求讓你覺得有壓力,負擔太重,甚至影響了你的心情,損害你的權益,讓你必須壓抑你的需求時;但如果,我們覺得「拒絕別人,那代表我們是個不好的人」時,我們就很難學會對「不合理的要求」拒絕,而我們就會很容易成為:默許「情緒勒索者」對我們為所欲為的「被勒索者」。

你是否想過:「為什麼我想要當好人?」

有時候,我們覺得我們必須當好人,因為「沒有選擇」,因為這個社會是這樣教導我們的:我們需要在意別人的目光與評價,需要獲得別人的好感,需要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行為,讓自己「好相處」。

於是,我們變得非常顧慮別人的需求,在意別人的想法。有時,我們勉強自己滿足別人需求,沒辦法拒絕別人。好像拒絕別人,是自己的錯。

尤其,看到自己拒絕別人之後,別人失望的表情,有時會讓我們感覺:「我做錯事了,我讓別人失望了。」那種感覺真的很糟。所以我們努力,不想拒絕別人。不想因為別人對我們失望,而讓我們也對自己失望。

可是,當你選擇做好人,你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你讓某些人,有機會可以利用你達到他的目的。你的「必須當好人」及對「別人對自己失望」的害怕,讓你看不清這個事實。

於是,你的「好」,反而成為造成「情緒勒索互動」的重要養分之一。

習慣自我懷疑

「可是,我每次聽到對方對我的責備與要求時,雖然我腦袋知道他說的不對,可是我總是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有做錯什麼,所以他才會對我這麼說?否則他怎麼會指責我呢?我如果沒有好好反省自己,把錯都怪在對方身上,那我不就是很不負責任嗎?說不定我真的有做錯什麼……」

你常常出現上述的想法嗎?如果是,你可能就是一個「習慣自我懷疑」的人。

習慣自我懷疑的人,對於自己是很沒有信心的。當我們是個習慣自我懷疑的人,我們很容易就會掉進了「自責的陷阱」中。而這樣的人,對於習慣將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並且貶低別人的情緒勒索者而言,簡直是個「非常完美的對象」。

很多習慣自我懷疑的人,其實是對於罪惡感很敏感,責任感也很重的人。可能在過去經驗裡,自我懷疑者學會了承接他人的情緒責任。他們可能在高標準的環境中長大,時常擔心自己做不好,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愧對別人。

他們沒有足夠的自信,總擔心「麻煩」別人,擔心別人覺得自己能力不好,或對不起別人……這種時常存在的「自我懷疑」與「罪惡感」,常使與他們互動的情緒勒索者嗅到,而成為開始一段「情緒勒索關係」的關鍵。

過度在乎別人感受

「我的確總把別人的感受放在前面。當別人有需求的時候,如果他提出需求,而我沒有答應,我就會很有罪惡感;尤其如果他因此而覺得失望、生氣或難過,甚至因此對我有些指責的言語,我就會更覺得我好像做錯事了……」

當我有機會遇到遭遇情緒勒索、深陷其中而痛苦不已的人們,常會發現他們有一種共同的特質:在乎別人的感受。

「在乎別人的感受」,並非是被情緒勒索的必要特質之一。事實上,在人際關係中,如果你是個在乎別人感受的人,別人與你相處是相當愉快的。你將會體貼、善解人意、隨和,可能會有很多人與你相處時,都覺得如沐春風。

但問題是,如果「在乎別人感受」的特質太過放大,變得以「別人的感受好壞」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的時候呢?

那麼,這樣的人,在人際互動關係中,或許常常會覺得非常辛苦。他們無法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一旦別人對他們表達失望、生氣、難過等負面情緒,都會讓這些「極為在乎別人感受的人」不安、害怕。他們會擔心:是否因為自己沒有做好、不夠體貼,使得別人有這些負面情緒。

希望獲得別人的肯定

當我們檢視情緒勒索互動關係時,我們會發現,在這些關係中,「上對下關係」是情緒勒索中很常見,卻也是最難掙脫的互動循環。

所謂「上對下的關係」,指的是父母對孩子、上司對下屬、老師對學生……這種明顯有「權力位階」的關係。有時候,甚至在伴侶親密關係中,也常見這種隱性的權力位階。

當出現這種權力關係時,這段關係有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有一方可以定義、評價另一方,而由於這個權力位階的影響,另一方不得不接受對方的評價」。

如果,這個時常被定義、評價的一方,是個很在意別人看法,希望獲得別人肯定的人,就更容易陷在這個互動裡面。因為,如果你是這樣的人,你可能會下意識地去確認對方對你的評價與看法,你會努力做一些事,只為了能夠得到對方的肯定。

危險的是,如果這個「上」,也就是這段關係中的權力擁有者,他是個具有情緒勒索者特質的人。那麼,你陷入情緒勒索的可能性,就會變得非常高。

當然,這種情緒勒索關係的形成,仍然是有一個具有「情緒勒索」特質的人,與一個「希望獲得肯定」的被勒索者,才能完成這整個情緒勒索的互動循環。

但是,我認為這個互動關係,與「上對下的權力關係」有極大的關聯。這類型的情緒勒索互動,並不能純粹地僅以個別的角度分析,而是必須將其放在一個社會文化的脈絡,加以探討,才能真正的了解其根源,並且有機會破除其循環。

以下,我將就這個台灣/華人社會特有的社會文化脈絡,做一個簡單的延伸討論。

「孝順」文化與對「權威」的尊崇

「你要聽話,不要忤逆師長。」

「你為什麼就是要跟爸媽作對。真的是很不孝。」

「你要孝順,要尊師重道……」

這些話,對於你、我而言,是否耳熟能詳?

台灣社會,由於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很在乎「孝順」。「孝順」這兩個字,相信每個人都琅琅上口,但是「孝順」是什麼?那就見仁見智了。雖然「孝順」似乎難以定義,但是「孝順」在台灣文化中,毫無疑問被認為是「美德」的一種,甚至社會還會選出「孝悌楷模」來加以嘉獎。

但既然「孝順」是如此難以定義。那麼,父母心中的孝順是什麼呢?在台灣許多五、六十歲以上的父母眼中,「孝」就是「順」,好像有「順」才有「孝」。所謂的「順」,最簡單的定義,就是「順從爸媽的想法與意見」,就是「聽話貼心」,也就是說,「孝順」的標準與定義,是由父母決定的。

在這個文化架構下,對於某些父母而言,孩子「夠不夠聽自己的話」,就決定了孩子是否「有美德」,是否「孝順」。

對這些父母而言,或許,自己的爸媽以前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因此,期待孩子「順」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尤其從小到大,長期跟孩子的互動,都是比較權威式的「上對下」的要求與命令:「我說的、做的都是對的,你要按照我的要求做。」

只是,隨著孩子長大,有自己的想法、事業與專業知識。這樣的父母,其實缺乏跟長大的孩子互動的方法知識,於是,還是用過去與孩子互動的習慣方式:害怕孩子受傷,希望孩子照著自己希望的路或方法做。這樣,父母才會覺得安心,覺得有安全感,覺得「這樣比較好」。

但是,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樣子。當父母無法習慣,也無法接受時,「我養你這麼大,你居然這樣回報我」的這類情緒勒索的話就容易出現,而孩子也會礙於因為該「孝順」的罪惡感,使得自己與父母陷入情緒勒索的循環中。

有時候,這種社會對「孝順」的推崇,不只綁架了孩子的自主性,卻也扼殺了父母了解孩子的機會。

因為「孝順文化」,有些父母對於孩子應該如何順從,有太多「應該」的想像,使得父母有時無法拋下自己身為父母的權威、尊嚴與面子,認為「我是父母,我為你好,所以你聽我的是應該的」,卻忽略了孩子也是一個「人」。身為人,他當然有獨立的思考、獨立的想法,可以有需求、有感受,這些都是應該被尊重且在乎的。

這樣的互動,其實有時也可以在師生關係中觀察得到。與「孝順」文化類似的,包含「尊師重道」等文化思想影響。台灣的文化中,普遍對於「權威」是尊敬且信任的。

所謂的「權威」,不論是父母、老師、長官、上司……有時候,我們社會似乎默許權威、上位者,能夠對下位者(子女、學生、下屬……)有一些嚴厲的詞語或要求,甚至是威脅、是勾起你的罪惡感、是福利的剝奪。有時我們甚至認為,權威者對於非權威者的要求或言語責備,就算過分,也是訓練,也是「有意義的」。

所以我們都時常聽到「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愛之深,責之切」……

即使,這些要求或話語,可能損及一個人的尊嚴、自信,甚至剝奪其快樂與活下去的力量。

我並非要全盤否定「孝道文化」、「尊師重道」等傳統文化概念;只是,需要去深究的是:這些文化概念所代表、傳達的意義,並非表面上的「老師說的話都要聽」、「爸媽都是為我好」、「要聽話才是好孩子」而已,它所代表的,是不忘本、是感恩、是追本溯源的核心概念。

更重要的是,即使在這些文化架構下,有一個「關於人與人相處」的重要概念,是不能被忘記的,那就是:

彼此身為一個人,有需求,也有感受,應該要被尊重、被理解,而不是被用「你應該」或教條壓抑,使得兩人互動,總只有一個人的聲音。

對於權威者與非權威者而言,兩者其實都算是這種「表面儒家文化」的受害者:非權威者被壓抑、被忽略、無法被尊重,甚至被勒索;而許多權威者,也只學會用這樣的方法,去得到想滿足的需求,卻沒有好好學過另一種溝通的方法:理解對方,並且將自己的需求傳達,而後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妥協方式。

我認為這個文化背景,更是使得「情緒勒索」在台灣社會如此常見的原因。

※ 本文摘自《情緒勒索》,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