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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頭一回不透過IG濾鏡看到她。」他說,「剛開始我根本沒認出她是誰。」

文/米夏埃爾.納斯特

現代人幾乎都有兩個世界,
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
我們透過社群網路,
看到一大堆別人生活中的高潮,

但是它們和真實世界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關聯。

柏林的地鐵裡擠滿了聚精會神專注看手機的人,彷彿萬有理論在手機上對著他們閃閃發光。每次看到這些人,我都不禁會想到電影《鳥人》(Birdman)裡的愛德華.諾頓大喊:「來吧,你們這些人,不要那麼可憐啊!不要只透過手機螢幕來看世界吧!」這個觀念當然是該推、該讚的,因為,實在不好意思,我自己也和那些人沒有兩樣。

只要我一上了地鐵,就會感到有一股衝動。這股衝動已經強烈到我只要瞄一眼我的手,就會發現我已經在鍵入手機的解鎖碼了。這已經是帕弗洛夫制約反應了。不過,我的行動上網公司在柏林地鐵系統中的網路涵蓋率還不是很好,所以我的手機在地鐵上很少有訊號。只要我一進入地下,就等於與世隔絕,或說與生命隔絕了。而這個發現寓意深長。

事情是這樣子的:我們大部分人都過著雙重生活。我們活在兩個世界裡,一個是現實世界,另一個是虛擬世界。在智慧型手機的螢幕上,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是透過濾鏡進行的,臉書、Instagram 或Tumblr 這些濾鏡讓我們的目光改色變形。在所謂的社群網路上,我們看到一大堆別人生活中的高潮,好像翻閱一本又一本的相冊,內容盡是由成串的幸福片刻組成,但是它們和真實世界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關聯。

當然,有些人確實有意將他們視為人生高潮的事物傳遞給別人看見。透過社群網路,他們要讓朋友看到自己的生活充滿變化、多采多姿。有時是食物的照片,很美地從上面俯拍,或是家裡養的寵物,當然最多的是自拍照。猶如一齣水準平平的戲劇表演。

說實在話,對於自拍的照片,我一點也無法欣賞,因為大部分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像是對著鏡子練習了好幾個月一樣,和真實生活一點也不相關。我喜歡隨手拍的照片。最好的照片,都是照片上的人不知道自己被拍的情況下產生的,也許是因為這種照片裡面有故事,而不是只讓人看到一張張像被釘書機釘死的嘟嘴面具。看不到人,只看到刻意擺出來的姿勢,沒有一點真正具體實在的東西。

不過,自拍照大受歡迎,也有其邏輯。畢竟社群網路是培養自戀心理的好地方。《明鏡》週刊有一次寫得很好,社群網路是「自我助推器」,我們是自我表演的世代。我們在社群網路上展示的,不是我們的自然本色,而是要讓別人看到的我們。大家都像在演戲般扮演自己,都將自我當作一個角色般自導自演。

如果幻想跟真實碰頭時……

如此看來,在社群網路上,我們被幻想包圍,置身於經過誇張處理的世界中。這個世界的要求是我們無法滿足的,因為我們生就沒有一副像被 Photoshop 處理過的完美臉孔,我們的生活不是由無止盡的精采片段組成的。總有一天,幻想與真實要碰頭。結果有可能會讓人非常失望。

例如在約會的時候。

我認識一個男生,在他和一個女生初次約會之前,他們兩個人已經在聊天室聊過好幾個星期。見面前無止盡的網路聊天,也屬於我不了解的事情,這要花去許多時間,收穫卻遠不如一通電話來得多。

這個世代的人在心靈上的痛苦掩飾得很好,
面具戴得很好。
掩飾到最後,終於對自己的真實情況失去感受能力。

要是我們心目中對一個人的形象完全由照片和簡訊構成,很快我們就會對他或她產生一些想像,將我們理想中的種種條件投射在這個人身上。一個女生的聲音或是她舉手投足的姿態,都是她給人的整體印象中相當重要的部分,直到我認識的人告訴我他約會的經歷,我才發現我從未清楚意識到,不是從最完美的攝影角度看一個人所看到的那些部分,也屬於這個人給人的整體印象。

「我靠,」他垂頭喪氣地說,「這是我頭一回不是透過 Instagram 濾鏡看到她。」

「噢。」我心裡想。

「剛開始我根本沒認出她是誰,」他大失所望地搖著頭,「接著她開始開口說話。」

顯然這時候零星的印象開始拼成一個整體來了。我必須說明一下,那個女生說了很多話,多到他當時只能任由她的談話術無情擺布。

「我去結了帳回來,她還在回答我二十分鐘前問的問題,」他說,「我們那次見面的談話一直是這樣。兩個鐘頭都是。」

就這樣,之前數週的溝通,在短短兩小時內煙消雲散,他對她的興趣也一樣。

「要是你們之前打過電話就不會有這個局面了。」我說。

有一句很棒的話說,我們的智慧手機螢幕四周那模糊不清的邊緣叫做生活,對這句話有感受的人似乎正在逐漸減少當中。許多人因為比起現實更重視虛擬世界,在生活重心的設定上有了不小的變化。而這樣的變化正日益加劇。透過智慧型手機的使用,我們一天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電腦的世界裡。大家都變成了宅男宅女而未察覺,因為這樣的過程隱而不顯。當我們置身在改變當中的時候,往往不會察覺;直到狀況真的已經發生變化了,我們才會發現。虛擬世界占據了我們生活中愈來愈大的空間,大家都沒有空做別的事,我們得上 Tinder,用 Instagram,上臉書或寫電郵,總是有什麼這類的事得做。我們難得閒下來。只不過,當我們忽略手機螢幕四周那模糊不清的邊緣,忽略真正的生活時,問題就來了。

幾個月前,我認識的人麻友就遇到這種情況,只不過他是那被忽略的真實生活。很不幸。

他和索菲亞初次約會。既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而且有很充分的原因。

由於我知道他們約好晚上八點在腓特烈斯海因區(Berlin-Friedrichshain)的「百水」(Hundertwasser)見面,所以當麻友八點十七分打電話給我時,我的確頗為訝異。

「怎麼了?」我問。

「實在太爛了,」他說,「才經過五分鐘,我就結束了我們的約會。」

「所以這要算是一次典型的五分鐘約會,是嗎?」我笑著說。

「可以這樣講。」他回答。他們剛見面打招呼時一切都還好,但是等他們坐下來,那個女生拿出她的手機放在桌上後一切就變了。她的手機一直震動個沒完。

「稍等一下。」那個女生說,一邊很快寫了一則簡訊,之後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

「你手機怎麼一直響個不停啊?」麻友很不耐煩地問。

「哎呀,只是臉書啦,」她一邊繼續打字一邊說,「還有 Tumblr。」

搞什麼啊,麻友心裡想,同時慢慢站起身來。然後他說:「那我得走了。」

「什麼?」索菲亞激動地喊,「你就這樣讓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嗎?」

「對啊,」他面帶微笑地說,「你並不是真的孤單一人嘛。」

他離開了餐廳,那個女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走掉。他走到街上時,回頭看了一眼,索菲亞還在忙著滑她的手機。如果要舉例說明,社群網站有多諷刺地讓我們和真實生活中的社群連繫中斷,這個女生可說是很好的例子。也許麻友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付了飲料費後,傳個簡訊給她才對。這搞不好非常有娛樂效果,有現實諷刺劇的水準。

但是索菲亞的情形,也是今天事情正往哪個方向發展的實證。根據一項調查,今天只有三分之一的青少年認為,面對面談話是感覺最好的溝通方式。他們的溝通方式變了,寧可傳簡訊或錄語音訊息,而不直接聊天。

大約一個月前,朋友的十六歲女兒不小心把手機摔到地上,螢幕粉碎不能再使用時,她的反應有如身上某個重要器官被活生生摘除掉了一般,而且還是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對她而言,那簡直是一次瀕死經歷。活著,但沒有了智慧型手機,對她簡直完全無法想像,彷彿她生活中無比重要的一部分一下子消失了,她好像錯過了什麼,再也不能參與朋友的生活。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大謬誤。

當我們的目光匆匆掃過臉書上一些朋友的動態消息時,我們只是自以為、但並未真正參與他們的現實生活。我們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從遠處觀看他們。我們誤認為在他們的照片下按讚或留言,便等於積極參與了他們的生活,我們很容易忘記,花在臉書上面的時間並不是真的與他們共度,而是自己一個人過的。到最後,我們終究錯過了真正重要的時光,將來會存在我們回憶中的寶貴時光。人與人相遇的瞬間,才是生活裡真正重要的時刻,才是持久的東西。

有人說,我們應該乾脆這麼想,你遇見了你一生中的真愛,但是你沒發現,因為你只顧全神貫注地盯著你的智慧手機看。沒有其他景象能比這更傳神地表達我們錯過的種種機會。

當然,問題是,如果有機會遇見你的真愛,你會不會去跟他/她說話。可能不會。但至少你注意到他/她了。而且還不用 Instagram 濾鏡。

這就是很好的開始。

※ 本文摘自《愛無能的世代》,原篇名為〈沒有Instagram濾鏡的生活〉,立即前往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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