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要超過三行;超過了我不就倒楣、多寫了作業?」
文/徐玫怡
好幾年前,就有朋友在我臉書留言板上提過:你為何不讓小福去上華德福學校或是其他體制外的學校?也有人舉好多自學生的例子告訴我,要不要就讓你兒子自學?
記得我回覆:「不要,我就是要在體制內待著,至少打一仗再說。」
打仗?其實我對人一直都非常和藹客氣,雖然私底下和朋友聊天或寫作時意見非常鮮明,但在衝突點上,我通常是退讓和溫弱的人。
所謂的「至少在體制內打一仗」也不是預設了自己想對抗什麼,只是想讓兒子完整地經歷一場台灣的教育體制,大多數人都在學校學習,為何我們要跟別人不同。除了三年級那一年回到法國讀了一年書,其他時間我們都待在台灣。我觀察孩子每一個階段的學習狀況,也調整自己身為家長的角色。
我不能說學校的教育不好,尤其兒子就讀的小學是一所校風自由的學校,比起其他學校的嚴格和大量課業,學校的老師都相當有彈性。但是孩子一升上六年級,我隱隱意識到一種急迫感。
我感覺孩子對「學習」越來越不感興趣,上課只是敷衍,作業是負擔,他只是在完成大人的事業體(教育體制),上學只為了下課那短短的幾分鐘跟同學鬼混和打球。真的只是為了下課而去上學。而下課時間又經常被老師要求完成作業,所以他上學的動機被「無法下課」削弱了一半。我感覺到孩子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學校,最重要的是──他的「學習」已不再是樂趣,而是為了配合學校的規定。
比如國語課有作文作業,聯絡簿上標示了週末過後的週一要交,但兒子一直唉唉叫著說不知道怎麼寫。我只好在旁邊引導他、盯著他。
「你把真正的感覺寫出來,不要管規定。」我說。
「老師說第一段要寫三行。」兒子意興闌珊地趴在桌上。
「不要管三行,先想看看這個主題你有什麼想法。」
「可是我的想法一定會超過三行。」
兒子已經先被規定限死了,而事實上,這種規定也不是硬性的,是老師希望孩子至少做到一個標準,可是孩子自己並不這麼想。
我苦口婆心地引導他說出他想的內容,並跟他說:「超過三行就寫四行!」但兒子卻回我:「可是我就是不要超過三行,超過了我不就倒楣,多寫了作業!」斤斤計較多一個字少一個字,只求少寫功課。
當字數不多的時候,他就把字寫很大,撐到三行。有時候多寫了一些,又覺得自己虧大了,明明三行就好,竟被自己寫了五行,真是倒楣。一篇作文寫完了,沒有體會到樂趣,卻老是想辦法達到最低標準來敷衍規定,這讓我覺得很頭大。
國語以外,其他科目也差不多都一樣──缺乏主動性,只求交差了事。
小福在學校跟同儕相處和諧,不與人衝突、不製造班上的問題、成績也不會太差,看起來完全沒有問題。但每個大人對自己孩子的覺察力都不同,而我這個媽媽又常常跟社會主流觀點不同。別人覺得沒問題的事情,我卻覺得問題很大。
我擔心孩子在學習上快要被定型了,以為學習是一種交差。
這種擔憂,或許在別人眼中是不必要的。但我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也是交差度日,一直要到離開學校後,才知道這樣的學習模式浪費了許多年少時光,甚至因認識知識的方式不正確(考試啊考試),錯失了追求知識的興趣。
而明明我是看得出孩子特質的家長,卻眼看他探索知識的觸角逐漸遲鈍。該怎麼辦?雖然小學最後一年,孩子讀書的心都渙散了,但畢竟再撐一下就要畢業,那就撐一下吧!
在剛上六年級時,自學並沒有真正進入我的腦海,直到有一天兒子突然問我:「媽媽,以前的人需要去上學嗎?如果沒有上學,那他們在做什麼?他們一定有很多時間幫忙家裡。」被孩子一問,自學的想法突然跳進我心裡。
「嗯,對啊,如果沒有學校的話,小孩們會做什麼呢?你會幫我嗎?」我問。
「我就會有時間來幫你,而且我自己看社會老師放在網路上的 PPT 就會了,上課反而都沒在聽。」
「嗯嗯,」我又問:「那你要自學嗎?」
兒子說:「我可以嗎?」
「那你可以自己學嗎?媽媽要工作,沒時間教你,而且也沒錢請家教喔。」
「我可以啊。」兒子清楚地回答。
上面這一段對話我又再重複一遍。
我一直相信孩子本身擁有的生命力,有一天他們會突破自己能突破的。就讓他這樣繼續在學校讀下去有何妨?可是,相對的,如果孩子有他自己原生的力量,沒有去學校又有何妨呢?於是我當晚立即上網查自學怎麼申請。
我記得那一天已經十月中旬,而下學期自學申請的截止日期是十月三十一日,眼看只剩下兩週,我得趕快把申請書送出去。這沒有對抗打仗的意味,只是一種形容。我們參與了幾年體制內教育,大概了解戰場的狀況,現在該重回大本營,整理一下戰術。往後的日子,不能再打「不知為誰而戰、為何而戰」的戰役了。
※ 本文摘自《沒有學校可以嗎?》,原篇名為〈至少打一仗〉,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