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廢墟中醒來,回到家迎接她的卻是無盡的祕密……
文/ 詹姆斯‧漢金斯 James Hankins
「我是凱特琳.桑莫斯。」儘管身邊無人,她還是對自己大聲說。
踽踽行走時,她的腳陣陣悸痛。雙腿疲憊。她不確定她為何在走路,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繼續往前邁步。她酸痛的腳丫橫越皸裂處處的柏油路時不禁頻頻抗議。
夜空清澈,她卻宛如走在團團迷霧中。今天是幾號?她早上得工作嗎?果真如此的話,她得趕著九點進辦公室。有那麼一剎那,她不確定自己在什麼樣的辦公室上班,然後她猛然想起她是位房屋仲介。她無法瞭解自己為何會暫時忘記那個事實。有個東西搖晃著撞擊她的腿。她往下看,有點吃驚地看見自己正拎著一個小帆布袋的帶子。她不曉得是從哪拿到它的。
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或是如何跑至此地,她只是茫然地走過柏油路。她低頭望向地面,看見褪色的白色漆線一條一條地在腳下穿越。她仍舊繼續往前走著。她在一個空空蕩蕩的停車場。她不知道為何如此。她只是醒過來,然後她就在這……不管這裡是哪裡。
但,話說回來,她不是真的醒過來,因為她沒有睡著。但她感覺好像曾經睡得很沉很沉,持續做了好幾天的夢。現在,幾縷蒼白記憶在腦海裡短暫閃爍微光後迅速消逝,就像乍然醒來後的霎挪、夢境的片斷往往徘徊不去那般。
我知道我是誰,她想,然後一個念頭立即接踵而來,我為何會認為自己不會記得?
她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嗯,她腦袋一片朦朧模糊。她想起……她去健身房,或許是吧?她還去了一家小商店,門鈴掛在門口的那種,買了某種……黃色的東西。
她繼續往前走,費力地將一隻疼痛不已的腳丫挪移到另一隻前面,直到看見前方被狹長彎月的黯淡月光照亮的一輛汽車。凱特琳感覺在不知不覺中,彷彿就是一路要朝這輛車走去,因此她沒改變路線。
她緩慢地走動著,一直走到停車場的遙遠角落,那輛車等在一棵遮蔭大樹的陰影中。她頓時停下腳步,倏地轉身。在空曠的柏油停車場遠處盤據著一棟碩大的長方形建築。它看起來像間倉庫。即使從這麼遠的距離,在幽暗的月光下,建築物的破裂窗戶和煤渣磚牆上的塗鴉都告訴凱特琳它已遭棄置良久。
她轉身面向車子,從副駕駛座的窗戶吃力地往內凝視。點火裝置上沒有插鑰匙。她本能伸手探入牛仔褲的前面口袋,摸索到一串鑰匙。她將鑰匙掏出來,將一支鑰匙插入門的鎖孔,就這樣開了鎖。她側身一滑,坐進車內的方向盤後方,順手將袋子丟在旁邊的副駕駛座上。
「我的名字是凱特琳。」她喃喃自語。
她發動引擎,接著納悶該上哪去。
家,她瞬間恍然大悟。她當然應該回家。她的丈夫一定急瘋了,不知她跑哪去了。
現在你瞭解這種感覺了吧,喬許,一道思緒倏地閃過她的腦海。
「我丈夫是喬許。」她告訴空無一人的車。
她瞥瞥儀表板上的時鐘:凌晨一點十七分。喬許一定抓狂了。她將身子左右傾斜,拍拍後面口袋。一個口袋裡摸起來有個薄薄的皮夾。另一個口袋是空的。真奇怪,她總是將手機插在後面口袋的。
好,沒手機,沒問題。她會直接開車回家,等她回家時再和喬許好好談談。
她將車子慢慢駛過杳無人煙的停車場,抵達銜接街道的出口。馬路兩旁有行道樹,安靜悄然。不管它是在哪,這個倉庫的位置似乎很偏僻。凱特琳左顧右盼,然後選左,因為……嗯,因為她總得選個方向。
她開了幾哩路,一直籠罩在樹木中,之後,樹木逐漸稀疏零落,生命的徵兆慢慢浮現──剛開始是幾棟房子,幾棟商業大樓,然後是購物中心。她瞥見購物中心街道對面豎立著殼牌加油站的亮黃色標誌。加油站還開著。她準備停下來,找人問問目前的位置,想出回到家的最快路徑。正這樣想時,她瞧見北九一州際高速公路的標誌。
她默默對自己點點頭。這狀況感覺起來完全不對勁,她的思緒仍一片混亂、模糊,她很困惑,但她突然強烈覺得九一州際會領著自己回家。她檢查油量表,發現它幾乎是滿的,便轉彎駛上匝道。她不久就經過霍利奧克的標誌,她知道那是在麻薩諸塞州。她終於知道自己在哪了,儘管她仍舊不知道她是怎麼到那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短短幾小時後,就會回到新罕布夏州布里斯托市的家。
這一切都不合理,她有好多好多疑問,但她突然感覺身心俱疲,因此決定除了眼前的路外,拒絕再想任何事情。她再過一會兒就會回到家了。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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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桑莫斯又夢到他的妻子。他常常夢到她。今晚,她穿著紅色花朵圖案的黃色無袖洋裝。她曾穿著那件洋裝赴他們的第一次約會。他們正走在一片模糊朦朧的公園裡,被沐浴在燦爛陽光中、沒有臉的群眾團團包圍。他和凱特琳縱聲大笑。他們在一起時常笑得樂不可支。教堂鐘聲在某處大聲噹噹響起。
「快來,」凱特琳說:「我們要遲到了。」
她轉身,開始小跑步跑離他,洋裝下擺啪啪拍在她纖細的小腿上,金髮在頸背上上下跳躍。
「慢點。」喬許叫道。
她轉過頭,燦然微笑,但並沒有慢下腳步。實際上,她還開始快速離開他,儘管她的腿看起來並沒跑得更快。不知怎地,雖然他已經快步跑起來,她卻滑得離他愈來愈遠。
「凱特琳,等等我。」
她沒有再轉頭。她也沒有慢下來。現在,她幾乎是飄飛過草坪,而以她移動的速度,應該不可能展現出如此從容和優雅。太陽消失在幾秒鐘前還不在天際的烏雲面紗後。冷冽的狂風颼颼吹襲喬許的臉,迫使他慢下腳步,但凱特琳似乎絲毫不覺得困擾。
教堂鐘聲再度噹噹響起。凱特琳跑抵山巔,只在那站了一剎那,亮黃色的身影襯映著如濕水泥般灰暗的蒼穹。
喬許現在使盡所有力氣快跑,雙腿左右跳躍,心臟怦怦跳動。
鐘聲又悠揚響起,凱特琳陡地往下一沉,隕落在山丘後。
她不見了。
喬許啪地張開眼睛,面對臥室的闃暗。他一直知道那是夢,但他的呼吸依舊短促,脈搏仍在加速跳動。他眨眨眼望著天花板,等呼吸平穩下來,並試圖舒緩狂跳的心臟。他伸出手一探,另一側的床冰冷、空蕩。
門鈴突然響起。他這才察覺它已經響了一陣子了,那就是他夢中的教堂鐘聲。他轉身看向床上的鐘。凌晨三點零九分。
見鬼,會是誰?
他從被子下滑出,匆匆套上牛仔褲,門鈴再度響起,他走向樓梯。
「等一下。」他在快走到最下面的階梯時叫道。
他穿越玄關,拉開門旁的小窗簾望出去。他驀地愣住,腦袋瓜花了好久時間才能消化眼前景象。一旦他看清來人後,便慌張地摸索鎖扭,砰地拉開前門。
凱特琳就站在門廊。
真的是她。不可能。但她就站在那。
「我很抱歉,喬許。」她邊說邊擦過他身邊,走進房子。「我知道很晚了。我知道我把你吵醒了。我該打電話的,但我一定是把手機弄丟了。」
怎麼……?
「我原本想自己進來,但我也弄丟了家裡的鑰匙,」她說:「鑰匙可能和我的手機擺在一起,對吧?」
他只能呆瞪著她。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也一定有很多問題。」她又說。喬許聽在耳裡,覺得她聽起來像某個剛從瞌藥的沉睡中甦醒的人。「相信我,」她說,「我也是。但我開了好幾小時的車,我真的好累。我們能早上再談談嗎?」
她看起來的確累壞了。而且有點……迷惘。她看起來也不太像他娶的那個女人。
「凱特琳?」他問:「真的是妳嗎?」
她正往樓梯走,這時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我知道你會有疑問,」她說:「但沒想到會是那個問題。」
「不然妳期待什麼?」
她稍微聳聳肩。「也許是『妳上哪裡去了?』」
他點點頭。「好吧。妳上哪裡去了?」
她沉默片刻,似乎陷入沉思。她最後說:「我真的沒辦法告訴你。」
「妳是認真的?」他問,儘管他已經盡力按捺,音量還是不由自主地提高。
「我可以瞭解妳離開時非常生氣,但妳已經消失了七個月,而妳不能告訴我,妳跑哪裡去了?」
凱特琳張開嘴巴想回話,但似乎立刻了悟,她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