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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看花的人,花永遠在那裡

文/史考特.巴瑞.考夫曼、卡洛琳.葛雷高爾;譯/蔡裴驊

想要看花的人,花永遠在那裡。
──亨利.馬諦斯(Henri Matisse)[1]

在二○○七年的一項知名社會學實驗中,曾獲普立茲獎的《華盛頓郵報》記者金恩.溫加騰(Gene Weingarten),讓我們吃驚地窺見,我們的日常生活究竟錯過多少事物。實驗內容是這樣:一位長相普通的男子,戴著棒球帽,穿著白色T恤,於早晨尖鋒時間的華府地鐵站裡,在一個垃圾筒邊站定。他打開他的小提琴盒,拿出樂器,把打開的提琴盒放在地上,讓行人可以放錢進去。他在四十三分鐘裡,演奏了六首古典樂曲,有超過一千人走過去。

這名男子不是隨便一位街頭藝人,他是知名的音樂家及天才兒童約書亞.貝爾(Joshua Bell),他所演奏的,是巴哈(Bach)的夏康舞曲(Chaconne)──被公認為最難演奏的小提琴樂曲之一──用的是價值三百五十萬美元的義大利史特拉底瓦琴(Stradivarius)。一台隱藏攝影機錄下的影像顯示,在整場地鐵站尖鋒時刻的表演裡,只有七個人停下來,至少看了他的表演一分鐘。然而,影片顯示,每次有兒童經過貝爾,他們都試著要停下來看──而每一次,這些小孩都被他們的父母催著快走。但是,幾天前,音樂會常客才花了多達一百美元買票,去波士頓一場完售的音樂會,看貝爾用同樣一把琴演奏。

雖然這可能是個極端的例子,但它仍顯示,我們有多常快速走過周遭的世界──有時錯失了極佳的美景。它也令人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我們真的活在當下,我們能體驗到的人生會多出多少?

哈佛心理學先鋒艾倫.蘭格(Ellen Langer)教授[2]把用心(mindfulness)形容為「專注當下」的行為。常被稱為「用心之母」的蘭格,在一九七○年代進行了關於冥想的重大研究,她也是首批指出練習用心覺知能引發認知功能重大進步的人。「用心是主動注意新事物的簡單過程。人們總是認為他們有注意到,但其實沒有。」她解釋。

在她的著作《學學藝術家的減法創意》(On Becoming An Artist: Reinventing Yourself Through Mindful Creativity)中,蘭格指出,從事創意工作本身就在練習用心。

「在注意與你正考慮要進行的攝影或繪畫主題有關的新事物時,你就正在創作了,」她說:「透過注意一個主題的相關新事物,你看到它的新奇狀況。你了解,你原先以為自己知道的東西不一樣了──從不同的視角來看,一切看起來都不同。」

用心需要牢牢固定在此時此地,願意接受新穎與驚奇,並且對環境很敏感。換句話說,不用心會讓我們變成「機械化裝置」,蘭格說──我們的思考方式僵硬且慣性,而且害怕不確定性。

這並不是說,全然用心的狀態一定都好,而「不用心」的狀態一定都壞。舉例來說,刻意的用心可能妨礙意識的流動狀態,那種我們完全沉浸在一個活動中,不知時間流逝的狀態。此外,許多可能看起來不用心的事,對創造力來說,仍可能有驚人的助益。正如我們先前所見,潛意識的處理過程能帶來深刻理解,並幫助我們突破創作的僵局。

不過,你可以想像,這種廣義的留意與敏銳觀察的用心,也可能對創意的啟發與透澈地解決問題都有利。想想偉大的虛構偵探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他為了解決困難的問題,會陷入深層冥想中,將一個案子的片段拼在一起,以判斷事情發生的真正經過。《福爾摩斯思考術:讓思考更清晰、見解更深入的心智策略》(Mastermind: How to Think Like Sherlock Holmes)作者瑪莉亞.柯妮可娃(Maria Konnikova)稱福爾摩斯為「用心大師」。

雖然,那也許不是形容偵探的最顯而易見的說法,但柯妮可娃解釋,福爾摩斯已精通「一次只做一件事」的藝術。當一個案子首次出現時,他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他的皮椅裡,閉上眼睛,完全不講話,全神貫注,直到他洞察案情。如果福爾摩斯不是一個對他所處環境的敏銳觀察者,他就不可能對複雜的問題,研究得那麼深、那麼廣。「他的思考方式,正呈現了認知心理學家說到用心時所指的意義。」柯妮可娃寫道。這種創造性的解決問題方式,是種愈來愈不常見的方式。畢竟,在我們自己的創意生涯中,我們有多少次,會花時間坐在那張出名的皮椅上,只是仔細思考一個構想或問題?

在講到觀察時,我們不常想到用心──現在這是個流行文化用語了,適用於一切,從親職到工作、到吃飯、到性愛。所謂用心的意義,其流行概念,往往省去蘭格所說「每天用心」的部分,這是指觀察我們周遭事物的行為。但深層觀察的能力,不僅僅只是種重要的專注技巧,同時也是種獨特的創作優勢。

隨著以用心的許多好處為主題的研究快速增加,用心近來成為風潮。但用心不是新觀念──這種古老的身心練習,源頭可以追溯到逾二千五百年前的早期佛教思想。到了一九七○年代,像蘭格這樣的科學家開始把冥想放在顯微鏡下仔細檢視,用心在西方科學與醫學界才開始流行起來。一九七九年,這個領域的開拓研究者喬.卡巴金(Jon Kabat-Zinn),在麻州大學醫學中心創立了他的八週正念減壓課程(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 MBSR)。現在,這個課程(結合冥想、瑜伽和身體覺察)是最常被研究的正念訓練形式。卡巴金常被引用的正念定義是「在當下有意識且不批判地專注於每個片刻所顯露的經驗」。雖然,冥想是最常被用來培養正念的方法,但卡巴金強調,並不需要正規的瑜伽練習,才能達到正念。

「重點並不真的在於蓮花座,」卡巴金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至善科學中心的一次演講中說:「重點在於,你要活得好像生活真的從這一刻到下一刻、到下下一刻都很重要。」

儘管不分心或不帶批判性地觀察當下的能力,對任何追求生命喜悅與完滿的人來說,都是重要技巧,但它對創意人尤其重要,讓他們能忍受目睹自己的內在與外在世界,而冥想在培養這種注意力上,可能是有用的工具。從亨利.大衛.梭羅──他常被視為「西方的首位瑜伽信徒」──以降,藝術家、企業家與思想家已轉而求助正念,做為每天心靈安適與創意靈感來源的方法。在那樣的追尋中,冥想成為他們創意工具的重要一環。

受佛教禪宗啟發而成的披頭四《白色專輯》(White Album)光滑封面設計、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二○○一年專輯《十首新歌》(Ten New Songs,在博帝山禪學中心寫成),還有也許是最有名的,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電影《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只是無數藉由冥想方式之助而想出的創作中的幾個例子。史提夫.賈伯斯甚至說過,冥想──他跟隨《禪者的初心》(Zen Mind, Beginnerʼs Mind)作者,禪學大師鈴木俊隆(Shunryū Suzuki)學習──是他創意的主要來源。

「如果你只是坐著觀察,你就會發現,你的腦袋有多靜不下來,」賈伯斯告訴傳記作家華特.艾塞克森:「如果你試圖讓它安靜下來,只會讓狀況更糟,但過一段時間後,它的確會平靜下來,而當它靜下來,就有空間可以聽到更細微的東西──那是你的直覺開始活躍,而你開始較清楚地看到事物,並活在當下。於是你的頭腦慢了下來,你在當下看到極為寬廣的區域。你看到的,比之前能看到的多更多。」

冥想正如賈伯斯所指,能幫助我們快速奔馳的思緒平靜下來,並獲得創造性潛意識的安定智慧。精神科醫師諾曼.羅森塔爾(Norman Rosenthal)的超覺靜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 TM)──一種流行的技巧,每天兩次,每次二十分鐘反覆默唸個人咒語──研究發現,許多冥想新手在開始練習後,「創造力成熟開花」,「能夠以某種有意義的方式,從新的角度看事情、有效追尋新方向、創新或改變──不管是世界,還是他們自己」。

在進行冥想約兩年後,摩比說,他有了較好的生活品質,且創造力也增強了,大部分是透過讓腦中的負面想法及噪音平息。這位 DJ 及唱片藝人告訴羅森塔爾,冥想幫他度過恐懼失敗的階段,進入一種較純粹的創造力階段。好的冥想,他說:「幫助你去除恐懼……留給你創作的喜悅。當我冥想時,我發現,我是為了更誠實正直、更有樂趣及更健康的理由而做事。」

從一九七○年代以後,大量的研究認為正念──既是一種練習,也是一種人格特質──和許多認知與心理益處有關,其中許多對創造力及透澈解決問題而言,不是有核心助益,就是間接相關。這些好處包括:改善任務專注力,並維持注意力、同理心與同情心、內省、自我調整、增強記憶並改進學習,還有正面影響及情緒安定,以及擺脫壓力、焦慮、沮喪和睡眠障礙……,還有很多很多!就在最近,研究發現,特定的幾種冥想與創意思考有直接關連。注意留心有許多好處──讓我們集中在一些對創造力最有價值的好處上。

註釋

[1]法國畫家,是二十世紀野獸派的創始人及代表人物。野獸派以畫風強烈,用色大膽,線條不拘為風格特色,不講究明暗與透視,採平面構圖,脫離自然的摹仿。

[2]蘭格是哈佛大學心理系教授,也是首位獲得該系終身職的女性,獲獎無數,包括:古根漢學術獎、美國心理學會的心理學公眾利益傑出貢獻獎等。蘭格發表過兩百餘篇研究論文,所著的《用心法則:改變你一生的關鍵》已譯成十五種語言。

※ 本文摘自《我的混亂,我的自相矛盾,和我的無限創意》,原篇名為〈留心的藝術〉,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