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顆活像連獅子的頭是怎麼回事啊?」那是兩人在慕尼黑的初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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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顆活像連獅子的頭是怎麼回事啊?」那是兩人在慕尼黑的初次相遇

文/恩田陸;譯/楊明綺

要是沒這傢伙就好了。

納桑尼爾的腦中頻頻浮現這念頭。

以東方人來說,她的個子頗高;但相較於大塊頭的納桑尼爾,仍足足矮了二十公分。

他從剛才就不斷打量身旁的少女。

站姿凜然。

有著比一般東方人深邃的五官,晶亮的黑色大眼瞳令人印象深刻。

比賽中,納桑尼爾拒絕接收無謂的情報。

所以既沒聆賞其他參賽者的演奏,也盡量不聽任何謠言與評論;下了臺之後,總是獨自一人力求專注與心神平靜。

即便如此,謠言還是自然而然傳入耳裡。

有位年輕的日本女參賽者,展現生動、劇力萬鈞的完美演奏,宛如小阿格麗希[1],就連評審也盛讚、興奮不已,也許她會成為黑馬──比賽結果當然是從名次低的開始宣布。

共有六位得獎者,從第六名開始揭曉,一直宣布到第三名;果然如預期,剩下這位東方少女與納桑尼爾。

興奮與緊張的情緒即將迎向最高潮。司儀為了凝聚全場目光,還刻意停頓幾秒才宣布結果。

第二名,MIEKO SAGA。

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他知道少女怔住了。

那瞬間,納桑尼爾心想:「太棒了!」

感覺自己剎時露出開朗的神情。

沒錯,果然如評論所言。就在他非常享受自己贏得勝利的瞬間,傳來這樣的聲音。

以及,同樣是第二名的納桑尼爾.西伯格。

他懷疑自己聽錯。

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自己聽見了什麼?

那瞬間的驚人歡呼聲究竟是驚訝、感嘆,還是憤怒?總之,納桑尼爾的時間在一片歡呼聲中靜止了。

究竟過了多久?

納桑尼爾回神,瞧見站在舞臺側翼的工作人員催促他們下臺。

手捧獎盃的他,踩著笨拙的步伐退場。

雖然站在昏暗舞臺側翼的工作人員紛紛鼓掌祝賀,納桑尼爾卻依舊板著臉,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

只見她睜著怒氣熾盛的大眼,抬起頭,瞪著納桑尼爾。

察覺她的憤怒表情,納桑尼爾嚇得停下腳步。

「XXXXX!」

一時之間,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應該說,聽不懂她那連珠炮似的話語。

少女漲紅著臉,突然用英語喃喃自語:「啊、是英國人嗎?」隨即用英語重述一遍。

「你是有什麼不滿嗎?一直用那張充滿恨意的臉瞪著我!還有,你那顆活像連獅子[2]的頭是怎麼回事啊?我說你啊,別用那種惡狠狠的表情瞪人,有什麼不滿就說啊!講清楚啊!」

她那罵人的口音,可是貨真價實的標準英語。

「啊、她剛剛說的是西班牙文嗎?」納桑尼爾這才察覺。

雖然不懂「連獅子」是什麼,不過好像是在揶揄我這頭茂密頭髮。

納桑尼爾反射性摸著頭。

畢竟天生髮量多,別人要嘲笑也沒辦法;「大家看到你一出生頭髮就這麼多,都好驚訝喔!」納桑尼爾不知已經聽父母提過多少回。

突然被人氣勢洶洶的批評,他只能頻頻眨眼,不知如何回應。

一向被認為不擅表達情感的日本人,而且是從給人乖順印象的年輕女子口中迸出如此激烈的言詞,著實讓納桑尼爾驚詫不已;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聲音比想像中來得低沉、粗野。

少女滿臉通紅,身子不住顫抖,表情突然扭曲。

她看著手上捧著的獎盃。

「我也……很不甘心啊!」

偌大淚珠滴落在獎盃上:

「什麼第二名……這名次一點用也沒有,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

少女用低沉嗓音忿忿地說。

只見握著獎盃的她突然俯身「哇」的一聲大哭。

工作人員嚇得衝過來:

「三枝子!怎麼了?」

還斜睨呆站著的納桑尼爾:

「你對她說了什麼?」

眾人露出責備的眼神。

「呃、那個、我什麼也沒說啊!」

納桑尼爾驚慌得猛搖手:

「她就突然哭了……不要哭了。」

不知所措的他只能拚命勸慰嗚咽啜泣的少女:

「對不起,我的確一直瞪妳,是我不對,真的很抱歉。但我絕對不是在責備妳,只是覺得自己……自己很沒出息。」

無奈少女還是哭個不停,而且越哭越大聲。

我才想哭。

就在納桑尼爾這麼想時,發現自己正在拚命壓抑想哭的衝動。

是啊。我也好想哭。

好不甘心、好沒出息、好丟臉。

他低垂著眼,咬牙隱忍,卻還是壓抑不住。

沒想到連納桑尼爾都哭了。在場的工作人員不禁啞然,面面相覷。

於是眾目睽睽下,年輕男女的哭聲有如二重奏般響遍舞臺側翼。

那是兩人在慕尼黑的初次相遇。

納桑尼爾十七歲,三枝子十八歲。

[1]Martha Argerich,阿根廷鋼琴家,當代最偉大的鋼琴大師之一。

[2]一種傳統的歌舞伎舞蹈。


※ 本文摘自 《節慶與預感【蜜蜂與遠雷‧沒說完的故事】》,原篇名為〈獅子與芍藥〉,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