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把那些刻板印象的恐怖詛咒,都變成祝福。」——專訪《尖叫連線》作者陳栢青
文/愛麗絲
「我那時候就是喜歡華康少女體的高中生啊,電影前半段還想說配樂好吵在幹麻、看不懂啦,結果貞子爬出來的時候,跟著整排觀眾嚇得往後逃作鳥獸散,連瀏海也不梳了!」陳栢青對經典恐怖片《七夜怪談》的記憶,是「在戲院恭迎整個世代的恐怖」,七天死限的恐怖詛咒,也成為新作《尖叫連線》的關鍵元素之一。「我要集結所有恐怖片的經典設定,成為恐怖片的霸主!」陳栢青對恐怖片的瞭若指掌,來自成長過程的閱聽經驗。
「我就是看尖叫的故事長大的,」陳栢青從小被香港恐怖片餵養、把吳君如視為偶像,「那些八九零年代的香港鬼片乍看粗製濫造,其實是很有生命力的,主角都是小奸、小惡的小市民,他們是傻氣的、笨的、有一點色膽和壞心腸,可是人們不會討厭他們,反而在他們身上看到人性和一部份的自己。」香港恐怖片的兼容並蓄、「政治不正確」的劇情發展走向,正是魅力所在。「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寬容的餘裕了。」陳栢青說得悵然若失。
「那幾個晚上,街上變得很黑的時候,我反而才覺得放鬆,」撰寫《尖叫連線》期間,面臨同婚公投差距甚大的挫敗,赤裸的惡意讓陳栢青喘不過氣,看不見且不被看見的黑暗,竟成為一種包容。「在黑暗裡反而覺得靜謐並得到安慰。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可以置放自己的地方。」而一片漆黑的沉默中,其實充斥無聲的尖叫,「我有時候會想起電影《異形》slogan。『在太空中,沒有人會聽到你的尖叫。』是一種恐怖。而這個世界正在變成太空。人們聽不到。這是異形都無法想像的恐怖。整個世界是一片真空,我想要寫出大家的尖叫聲。」
「事情跟你無關的時候就變成搞笑片,是你看著別人的恐怖片發笑。」
「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不就是高中嗎?」陳栢青從過往聽聞經歷,構想《尖叫連線》的恐怖現場——臺灣爆發大型傳染疾病HLV,三階段病程將於三日致命,絕教高校裡存在校園霸凌,學生們為了以《七夜怪談》的七日死限對抗疫病,上演荒謬怪誕卻真實無比的恐怖故事。
「過去我和這些事情擦身而過。有一些霸凌案例,我光想像就覺得可怕,像以前我看葉永鋕的故事總是痛哭,」許多校園裡的惡意霸凌聽來駭人,但追根究柢,惡意的根源卻可能是自以為是的正義。「到底有誰覺得自己是壞人?罷凌者們總覺得自己是對的,覺得那就是正義或正確。但人們為了單一的『正確』到底排除了什麼?」霸凌的源頭,有時候並非純粹惡意,而是認知落差。
求學時期,陳栢青碰上挑釁或是嘲弄,腦中預先響起警示燈,「我就是會一直搞笑,把話題岔開來,或著先罵自己給別人看,」隨著成長,他發現這種尋找出口的模式逐漸根深蒂固,「我發現我害怕的時候就習慣一直笑,也一直搞笑。想想這反應其實非常恐怖,」反差極大的搞笑與恐怖,在人性黑暗面中卻找到一體兩面的合理解釋:「我後來發現,當事情關於你的時候,就是恐怖片;但跟你無關的時候,就變成搞笑片:是你看著別人的痛苦發笑。」旁觀者的冷漠,無疑是霸凌幫凶。他想在小說裡用沾血的手指指出這層結構。
「我要把那些刻板印象的詛咒,都變成祝福。」
就像校園霸凌中不乏固定班底,約定成俗的恐怖片劇本,許多角色的刻板印象已成為行之有年的定律,「你知道在恐怖片裡做哪些事、有哪些特質就會先死,」而陳栢青決定翻轉出新意。「憑什麼校園美女、啦啦隊隊長就要第一個死?憑什麼和人上床就要死?有色人種和GAY就要先死?」《尖叫連線》裡的角色,都是恐怖片的經典人設,故事卻不照著俗濫的恐怖片定律進行,「我要把那些刻板印象的詛咒,都變成祝福,我希望他們反過來利用那些被人預設的刻板印象,翻轉成為求生利器好活下去,」陳栢青像在寫作中投射自己的同理心,「畢竟這些B咖、這些出場就是要去死,被人嘲笑的過場人物,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啊,同志不就是活在刻板印象裡嗎?」
「畢竟除了寫作我什麼都不會嘛!」
「寫小說像在觀落陰,我就是把看到的畫面寫下來而已,」陳栢青感同身受的筆觸將視覺化成文字篇章,而這也是他最擅長的事。大學讀中文系,寫小說、寫散文、寫純文學、也寫類型文學,寫作是他的專業,卻也是他認為最困難的一件事。「寫作的敵人,不就是很認真寫作這件事嗎?」陳栢青坦言以寫作為志業後需字斟句酌,「有時候寫作狀態太緊、太用力,那些鬆鬆的餘裕就不見了、就不好玩了。」
陳栢青為了接下來的寫作計畫,開始研究台灣史與同志史,例如他最新的一篇小說著墨於50年代至80年代被國民政府塑造為樣版、叛逃中共投奔台灣的反共義士,「我就在想啊,反共義士如果有一位是Gay,那不是很酷嗎?」若是為了性傾向投奔自由,「這就是愛的迫降啊!」共和國容不下他們,但戒嚴中的台灣,就有他們的位置嗎?「也許他們真正自由的時光,只有在天上飛的那一刻吧,」以真實歷史為底,以文學鑿出歷史的破口,延伸出人性的各種樣貌,是陳栢青對自己的期許,「我想找到矛盾的、相反地,卻有延展性的瞬間,那就是使小說誕生的訣竅所在吧。」認為自己不管從事什麼職業,都想擔任作家的陳栢青,正企圖以寫作建構當代故事,「畢竟除了寫作我什麼都不會嘛!」他語帶俏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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