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者舉手】望向宇宙深處的同時,我們也望著人類社會的古老問題
文/elish
以常識來說,天上有那麼多星星,這些恆星當中肯定有不少擁有行星。而在美好想像中,這世上既然有那麼多行星,裡頭肯定有些承載著外星生命。說不定在我們不知曉的宇宙彼端,連銀河帝國都存在也說不定。
不過現實是,人類一直要到1995年才初次確認到系外行星的存在。
這是有理由的,對比閃閃發光的恆星,與那些恆星一樣和我們距離幾百萬甚至千億光年的行星,想以現行技術直接觀測根本接近不可能的任務:因為它們的亮度實在太暗,還被恆星的光給蓋過去。曾有段時間,天文學界甚至認定根本不可能確認系外行星的存在,不值得投入太多精力。
但當然從1990年代開始有群天文學家還是投入這個領域,她們以精巧的物理學與數學運算配合電腦演算法,透過徑向速度計算、凌日法與各種衍生理論,還有NASA克卜勒太空望遠鏡等超強工具,在人類的認知中開疆闢土,建立起一個蓬勃興盛的學術領域:如同作者所述,當時我們還不知道要怕。
莎拉.西格(Sara Seage)正是這個熱門領域的學術權威,三十六歲便拿到麻省理工學院的終生職,近年更榮獲號稱天才獎的麥克阿瑟獎。《尋找太陽系外的行星》(The Smallest Lights in the Universe:A Memoir)則是她的回憶錄。
當然閱讀科學家的傳記時,讀者總不免期待書中會有許多科學知識介紹。本書當然有基本的系外行星學概念,以及更多關於學術業界的生態描述。對這個領域感興趣的讀者,也可以看見不少發展沿革,以及作者率領NASA蔽星者研究計畫的始末,凡此種種皆提供讀者更多面向的觀察。
不過儘管不乏學術相關敘述,但這仍非科普作品,而是個非常私人的故事。
如果一定要歸類的話,莎菈.西格大概會被理所當然的歸進人生勝利組。可即使如此那仍非一帆風順的人生,很多時候是非常非常辛苦的。輕微自閉症、童年受繼父精神虐待、研究生涯剛開始時常遇到小人與性別歧視者。工作上軌道後忙得像狗,又老是覺得錢不夠用,當父親過世時內心像被挖走一塊。
結婚時和第一任丈夫起誓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結果還沒因為工作太忙漸行漸遠出問題,死亡便已經趕著上門。成為每天以淚洗面的新手寡婦,一打二養育兩個小孩的同時,還得兼顧忙碌的教學與研究計畫。即使如此,對,即使如此,她也沒放棄尋找第二春的機會,不斷努力追求自己渴望的圓滿人生。
看下來不免感嘆這實在是個超人的故事,但它同時也是一個身兼女人、母親還有科學家的人成功走過生命幽谷,找到屬於自己的綠光,並期盼終有一天能幫助人類遇見很可能不是小綠人的外星生命的故事。
書中有很多悲傷與遺憾,卻沒有太過度的委屈與犧牲。運氣並不總是眷顧她,甚至時常很無情。但身為一個堅持的人,她還是等到幸運與貴人。於是閱讀本書除了感受個體層次的優秀外,也會連帶意識到營造一個友善環境的重要,否則一個天才多麼可能因此在學術界凋零,只因為她無力兼顧工作與家庭。
社會對女性科學家的要求向來比男性科學家苛刻,光只用專業決勝負還不夠,有時女性科學家得比男性科學家強很多才能獲得同等評價。更別提美貌與家庭,不知為何也是女性科學家必需受到評斷的領域。
那怕早已是成功的科學家,但身為女性莎拉.西格也還是會不斷碰上性別歧視。在仍由男性占優勢的學術領域和社會現實中,她曾經歷不少羞辱、冷遇與差別對待。當然莎菈.西格所感受到的攻擊與不公平往往混雜更多因素,很多時候無法單純歸因於性別,因為這些歧視總與許多結構性問題緊密糾纏。
但這正是21世紀女性普遍共享的困境,我們離吳爾芙的時代有點距離了,現在有自己房間也自食其力的女人很多,乍看之下好像有個平等的輪廓。可實際上性別歧視還是存在,明目張膽的場合少了,但仍然以幽微且無孔不入的形式存在。
難以撼動的偏見、刻版印象與傳統習俗依舊擁有強大力量,壓迫無處不在。而當人們企圖反擊且加以對抗時,卻會發現對手就像蟲群散開般裝作沒這回事,反過來大肆嘲諷受害者反應過度、玻璃心碎裂。
於是這時候人類很弔詭的需要一些故事,來說明這種無奈與不利因素確實存在。一些有力又真實,正因為其成功與專業才更凸顯問題所在的故事,比如莎拉.西格的故事。
那怕這世上不可能每個人都是天才,但這些例子仍足以成為某種指標,引領人類朝更好的可能性前進。就好像科學上我們也渴望跨越無數光年,向宜居的系外行星前進一樣。
無論是觀測遠方行星、尋找第二地球,還是想像並推論迥異於地球形式的生命與環境,皆屬於系外行星學的範疇,也是作者的專業所在。但同時間她也是活生生的女人,同樣體驗全世界女人都曾碰過的攻擊與困境。
也因此閱讀這部回憶錄等於同時望著最遙遠的宇宙深處,以及日常生活中那些普遍到令人視而不見的古老問題,並試著告訴每一位讀者:如果人類真的想走得更遠、終有一天踏出太陽系甚至在宇宙裡遍地開花的話,那這兩個領域便都該獲得同樣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