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疫情下的紐約夫妻生活,各管各的衛生紙
文/溫暮
解決了糧食問題,我和菇哥開始了看不到盡頭的自主居家隔離。喜愛的餐廳多數暫停營業,外出用餐不易,日日在家開伙,習慣簡單清淡的菜色,偶爾懷念疫情爆發前多采多姿的飲食生活。
大約兩週後的某個清晨,我在客廳一邊吃早餐一邊讀網路新聞。廁所響起一陣窸窸窣窣扯捲筒衛生紙的細碎聲響,然後是抽水馬桶的流水聲。
還有些睡眼惺忪的菇哥從廁所踱步出來,把自己砸向沙發,陷在裡頭,「換你了。」他滿足地大嘆一口氣,「唉,拉了好多,真暢快。」
「吃多拉多身體好。」我吞下最後一滴黑咖啡,把碗盤收拾到廚房,準備去廁所解決我的人生大事。
前一秒還像一灘爛泥的菇哥卻突然想到什麼,從沙發上翻身彈起來,「這給你。」他從廚房餐櫃深處掏出一卷備用的廚房紙巾遞給我。
「蛤?」
「沒有衛生紙了,先用紙巾吧。」
到了廁所,捲筒衛生紙架上的確只剩細細一條褐色牛皮紙捲,雖然廚房紙巾粗糙,如果用來擦屁股,估計多擦兩次就得破皮,不過現在也沒的選。
「我們現在去買衛生紙吧?」上完廁所,我向剛吃完早餐的菇哥提議。
距離頒布封城禁令已有一段時日,超市不再人潮洶湧,但貨架空蕩的狀況仍然嚴重,許多商品不只漲價,還被明文標示下了限購令。捲筒衛生紙便是其中一種,每位客人限購一組(六捲)。
超市是這麼規定的,不過就算我們想遵守規定,兩人買兩組(十二捲),卻也沒機會,架上就只剩孤孤單單的一組衛生紙了。問了超市店員,每個人的回答都大同小異,面有難色地告訴我們不確定補貨時間,現在全紐約市都缺貨,一切全憑運氣。
我眼明手快地在隔壁大叔伸手前,一把抓過最後一組衛生紙,面色凝重地對菇哥說,「我們要省著點用。」
菇哥十分贊同,無比嚴肅認真地說,「嗯嗯,我屁股肉比較嫩,不然你還是用廚房紙巾怎麼樣?」
當然,他那毫無建設性的意見沒被採用,為了延長捲筒衛生紙使用時限,我們臨時擬定了節約衛生紙計畫。
經過討論,我認為家裡衛生紙的最大開銷是菇哥的大號怪癖。偏偏他一天還得大號至少兩次,在如今非常時期,此一怪癖應立即廢止。
紐約馬桶比亞洲尺寸大,這對菇哥造成莫大困擾。以前不管在新加坡、日本或台灣,他的大便都能像奧運跳水選手,騰空翱翔,然後姿態優美,筆直地落入水中,不濺起一絲水花。
但到了紐約,整個馬桶,不論是座墊圈或者是水池,都大上一圈,不論他如何撅著屁股調整,就是找不到最佳的落水角度,大便往往歪歪斜斜落水,彷彿瓦斯爐剛燒出的滾燙熱水,直接噴射而上,踐踏菇哥身為潔癖者的最後一絲自尊心。
幸好經過不屈不撓的實驗,他總算找到解方,那就是——事先在馬桶水池裡鋪滿一層衛生紙,降低落水衝擊力,讓大便緩緩落水。
此方法必須要是捲筒衛生紙才能實施。一般抽取式衛生紙難溶於水,用久了容易阻塞;廚房紙巾則是太粗糙太厚,先來的大便若是小而輕,那不只不能順利沉沒,反而會漂浮在紙巾之上,後到的大便直直砸在未入水的前輩之上,那畫面和滋味就不太好用言語形容了。
我提議菇哥暫停上大號鋪衛生紙的習慣,毫無意外遭到他強烈的反對。
「不行!你這是剝奪人權,赤裸裸的虐待!」菇哥痛心疾首,認為我的建議泯滅人性,抱著剛買回家的捲筒衛生紙,像隻保護雞腿的流浪狗,充滿防衛心地縮在沙發一角,「你那麼髒,當然不在意大便水噴到屁股,我不一樣!」
「欸,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們現在就是衛生紙不夠啊。」菇哥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我無奈地盤腿坐在沙發另外一角,繼續好言相勸,「不然這樣,總共有六捲,我們一人三捲,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講得口乾舌燥兩人還是沒有共識,我只好提議公平分配,大家各管各的衛生紙。
從沒想過夫妻除了財務分開管理,竟然連衛生紙使用權都得獨立,這場疫情的影響力果然是全方位的。
「好吧……」菇哥想了想,總算同意,從塑膠袋裡掏出三捲衛生紙小心翼翼地交給我,「那你不准偷我的用。」他再三警告我,我舉高右手發誓絕對不偷他的衛生紙。
後來幾天,我們仍然每天全副武裝出門逛超市,目標只有一個:捲筒衛生紙。但兩夫妻的運氣加起來仍然不敵戰鬥力高強的紐約客,總是去晚一步,沒補充到任何新貨。
菇哥的情緒則是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逐漸緊繃。我當然知道原因,因為他的衛生紙配給要‧用‧完‧了!
到了第四天晚上,我上廁所時忘記帶自己的捲筒衛生紙進來,只好喊菇哥幫忙。不到幾秒鐘的時間,他捧著一大捲全新的廚房紙巾出現,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那個……你能不能用紙巾,然後捲筒衛生紙讓給我用……」
「蛤——」我拉長了聲調,不情願的說,「為什麼要讓你?說好各管各的,我用紙巾擦屁股也會不舒服啊。」
「拜託!我會乖。我保證一天只大便一次,還會每天出門找衛生紙!」他一下哀求,一下撒嬌,讓我有種再不答應,自己是個惡人的錯覺。
「好啦好啦,我還有兩捲,你拿去用。」我伸手接過廚房紙巾,目送笑逐顏開,一步三跳離開的菇哥。
看著手上的廚房紙巾,我在心中默默道歉:為了菇哥的快樂,辛苦你了,我的屁股。
※ 本文摘自 《香菇嫁給我之後》,原篇名為〈二零二零紐約疫情生活〉,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