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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苦笑說,社團時間大部分不必做什麼,就是睡覺而已

文/薛西斯

「為什麼會考慮這麼久?是什麼社團都想參加,或是什麼都不想參加呢?」

「老師,我社團時間可以去做勞動服務。」

沉默對峙許久,我終於勉強擠出這句話。

我先前念的,是規定相當寬鬆的學校,不想參加社團的同學統一填寫「學習社」,社團時間待在教室裡自習就好,也有很多人背起書包就回家去。但這裡似乎不比以往。

「我們學校呢,非常重視德智體群美五育均衡發展。」

老師雖然一臉懇切,但我想他只是背出教師守則上的文字而已。老師的頭髮塌得就像莫內畫的麥草堆,重視五育發展的人才不會放任自己的頭髮變成那樣。

抽屜裡塞滿社團傳單,社團名冊也翻到捲邊了,我還是做不出選擇──我想找那種社員可以不做任何交流、甚至可以不要出席的社團,但只看社團名字根本無法判斷,當然了,每個社團都設法把自己的活動寫得豐富熱絡。

老師拉開椅子,在我對面坐下,翻起桌上的社團手冊:「其實老師以前也是隨便填社團的人喔。我根本忘記自己參加什麼社團啦!我每次都會溜掉,一個人在教室裡算數學。」

老師努力盡著他作為班導的責任。

「我的高中沒有數學研究社,但這所學校有喔。其實我好想去當那裡的顧問,但他們的指導老師超級厲害,根本輪不到我,其實連我都想去旁聽啦。」一說起數學,他就眉飛色舞:「不過呢,不管在哪所學校都一樣,數學研究社是非常孤獨的社團。畢竟數學是對真理的追求,不是一群人的遊戲嘛。不想要的話,也不必和同學互動──妳覺得怎麼樣呢?」

我收起神遊太空的思緒。老師雖然一臉不可靠,但很敏銳地察覺我不想參加社團的原因,我有點感激他。

「我討厭數學。」

雖然感激他,一不小心還是說出了真心話。老師一臉受傷,終究他什麼也沒說,大概他已聽過一樣的話無數次。

「那麼這個如何呢?」他繼續翻著手冊,在「軍武研究社」那一頁停下來:「老師沒有什麼性別刻板印象喔。不過,這個社團全都是男生,只要妳去填申請,百分之百可以入社。那些人都很害怕跟女生講話,不用擔心被問東問西,只要擺出『我對軍武一竅不通喔』的表情,就可以一直當個安靜的聽眾了。」

但是我對軍武沒興趣的程度不輸給數學,老師看我一臉僵硬,嘆嘆氣又翻開下一頁:「那麼這個──」

「老師……你有社團嗎?」

老師愣了一會,才明白我是在問他有沒有擔任社團指導顧問。

以他擔任顧問的社團做參考,算是一種認可吧?但老師只是露出困擾的神情,搔搔那塌陷鳥窩般的腦袋,他的手指夾住書頁,慢吞吞將手冊往回捲了幾頁,說:「我之前是這裡的指導老師。」

塔羅占星社。

瘦削不修邊幅的數學老師,怎樣也不像和塔羅占星浪漫的形象有關聯。

老師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現在已經不是指導老師了。總之,是個相當活潑的社團喔,社員大概就超過三十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感情也非常好,有煩惱的話還會彼此占卜。但要入社不太容易就是了,因為是校內熱門社團,要經過一堆面試和抽籤。」

「老師會占卜嗎?」

「塔羅牌並不是只有占卜上的意義……唉、算了,我就是整天說這些才會被換掉。不過,想占卜的話我也是可以做的,社辦有放一副我的牌。」

「社辦?」

「啊,我現在是其他社團的指導老師。」

那為什麼先提起過去式的塔羅社呢?我眨眨眼,等老師繼續說些什麼。

「桌球社怎麼樣呢?」

但老師只是繼續提供建議:「乍看是體育社團,不過就我所知,大部分同學水準都相當低落,就算一年下來都維持對牆擊球的程度也沒關係,社課期間,完全不需要和任何人對上眼睛,只要對著牆壁──」

「老師現在指導的社團是什麼?」

我打斷老師對桌球社同學的惡劣批評,老師偏著腦袋,一會兒才說:「為什麼不喜歡和同學互動呢?」

他是真的很關心我的狀況,但像這樣狡猾地避掉我的問題,反而讓我更好奇,難道是丟臉到無法啟齒的社團嗎?

「生活上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呢?老師有注意妳的狀況,不只是社團的事,在班上也是這樣吧?轉來我們這裡一個多月了,好像沒有比較親近的朋友?其實呢,老師也有私下跟家長聯絡過,但他們都說沒關係,妳的個性比較怕生。」

我忍不住垮下雙肩。

我一點也不想解釋──在以前的學校,爸媽會把我的狀況告知導師,但對事情沒多大幫助。老師不是給我過度關注,導致同學閒言閒語;不然就是昭告全班,要同學多關照我,但大家私下還是繼續幫我取綽號,最後我決定自己處理一切。

「老師見過很多內向的孩子,但沒有像妳這麼嚴重的。」他謹慎地措辭:「希望妳可以相信老師,有什麼困難或害怕的事,都可以跟我說。如果是不能被爸媽知道的事,老師也會保守祕密──」

老師的眼皮跳了一下,順著他目光低頭一看,我膝上有一塊醒目的瘀青。

啊!又被誤會了。他現在一定正滿腦編織我被父母虐待導致社交退縮的故事吧?我身上到處是大大小小擦撞傷,經常被投以懷疑的眼神,雖然也想還給爸媽清白,但想到要解釋許多便疲憊不已。

「我只是不太會交朋友。」

我漸漸感到焦躁,或者說意識渾沌,好想睡,好想趕快離開。老師或許察覺我語調中的反彈,忙說:「啊、嗯,關於老師擔任顧問的社團呢……如果很不喜歡和同學有太多互動,或許也可以試試看。但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推薦妳……」老師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同時捲頁的手停下來,那上頭寫著──

夢境與睡眠研究社。

像突然被看破了心事,我發出一聲驚呼。

老師不由詫道:「哎呀,難道妳已經聽說過他們的傳聞?」

「傳聞?」

什麼傳聞?他們看起來是非常正派的社團,介紹也寫得中規中矩:從腦神經科學角度研究睡眠、精神分析學派文獻研讀……想必是一個熱情的科學研討會吧,因此我一開始就將它跳過了。

但現在仔細看,確實有怪異的地方,例如:社員人數只有三人。

指導顧問一欄寫著老師的名字,他唉聲嘆氣說:「上學期還有七個人,不過都跑光了,核心社員只有現在這三個,大家都……很有個性。目前還在努力招生。三個人勉強算及格邊緣,但等社長和副社長畢業,就會非常麻煩,甚至可能會廢社。」

那為什麼一開始不向我推薦呢?既然已經岌岌可危,作為指導顧問,我還以為老師會想幫忙拉人。好像看出我的困惑,老師苦笑說:「因為是很奇妙的社團,跟一般的科學社團……很不一樣。不過,如果能順利加入的話,或許很適合妳。因為社團時間大部分也不必做什麼,就是睡覺而已。」

「睡覺?」

「是啊,畢竟是研究夢的社團嘛!大家必須輪流睡覺,作為實驗的樣本。老師對夢沒有什麼研究,因此在社團能發揮的最大功能,就是睡覺給他們研究了!」

「他們研究……夢啊?」

「嗯,各式各樣的夢喔。尤其是惡夢。怎麼樣,妳會做惡夢嗎?」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想一想,似乎也覺得師生間並不是這樣親近的關係,忙說:「其實是老師有段時間常做惡夢,在他們的幫忙下治好了。其他時間也是很認真做一些科學實驗,還有讀一些心理學的書什麼的。」

「治好惡夢?」

「對啊,簡直是夢的醫生。不過畢竟是學生社團,不是有牌照的,這種話老師也不能到處亂講。但是他們的實驗好厲害,連我做什麼夢都能知道。」

我詫道:「是什麼實驗?」

老師微微一笑,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 本文摘自《塔納托斯的夢境》,原篇名為〈01〉,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