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者舉手】在當下這個紛亂時代回顧曾經的教訓:《25座二戰紀念碑教我們的事》
文/謝幸吟
俄烏戰爭2022年2月24日爆發。聯合國難民高級專員總署(UNHCR, the UN Refugee Agency)說,戰爭迄今,「有數以百萬計的難民逃離烏克蘭,每分鐘都有更多人逃離。」難民總署高級專員菲利波格蘭迪(Filippo Grandi)說,這是自二戰以來歐洲發展最快的難民危機。「發展最快」(fastest-growing) 這個詞,此時變得好負面。
不論是流離失所被迫成為難民、或是戰場上人員傷亡、財務損失、文化摧毀,人類從過往的戰爭學到了什麼?是搖頭嘆息戰火無情、然後大大小小衝突依舊?在俄羅斯與烏克蘭戰爭當下,閱讀《25座二戰紀念碑教我們的事:我們是定義歷史的人,還是歷史的囚徒?》格外有種荒謬感。
這本書2021年9月由八旗文化出版,作者是英國籍歷史學家 Keith Lowe,他專長二戰史,經常在美國及英國的廣播與電視發表評論,作品被翻譯為德文、瑞典文、日文、塞爾維亞文、法文與義大利文等二十多種語言。本書書名原文《Prisoners of History: What Monuments to World War II Tell Us about Our History and Ourselves》,字面意思是「歷史的囚徒:二戰紀念碑告訴我們關於歷史和我們自己的事」,譯者丁超是自由譯者。中譯本與原文的主標、副標相反,中文書名還多一句「我們是定義歷史的人」,以及紀念碑的數量「25」,都和英文原書名有出入。這是出版社與譯者的考量,作為讀者,就是發現其中的差異,增添閱讀趣味。
Monument一般翻譯為紀念碑,也可以指歷史遺跡。書中提到的25座紀念碑,不一定都是雕像或塔,也有公園、歷史小徑等各種型式,甚至日本神社、聯合國壁畫,都被寫入。
Keith Lowe寫的二十五座紀念碑,分布在歐亞美三大洲十六個具體指名的國家,以及聯合國與歐洲多國。一共分成五部二十五章:第一部〈英雄〉、第二部〈烈士〉、第三部〈怪物〉、第四部〈浩劫〉、第五部〈重生〉。第一章寫的是在俄羅斯伏爾加格勒的「祖國召喚」紀念碑,是二十五座紀念碑當中最大的一座,位在馬馬耶夫岡山頂。伏爾加格勒較為人熟悉的舊名是史達林格勒,格勒其實就是俄文的城市。這些分類和第一章起手式就寫俄羅斯,或許反映出作者的態度,這些自由聯想,是閱讀這本書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這座名為「祖國召喚」的紀念碑,是俄羅斯最具代表性的雕像之一。由前蘇聯雕塑家葉夫根尼.烏切季奇花了數年時間設計、建造完成。整座雕像大約使用了二千五百公噸的金屬和五千五百公噸的混凝土。光是那柄長劍就重達十四公噸。⋯⋯(二戰之後),蘇聯不但控制幅員遼闊的歐亞大陸,還把波羅的海與黑海納入版圖。⋯⋯蘇聯成了超級強國。⋯⋯祖國召喚巨像便是設計來證明這件大事。
一九八零年代初, 當時仍隸屬於蘇聯的烏克蘭,於基輔豎立了第二座祖國召喚雕像。同樣由烏切季奇設計,連同底座,高度超過一百公尺。
一九八五年,為慶祝終戰四十週年,當時二度淪為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的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竪起一座七十九公尺高的勝利紀念碑。⋯⋯拉維亞首都里加的蘇聯勝利紀念碑於一九九七年遭到拉維亞極右翼民族主義團體炸彈攻擊,在那之後,曾參與二戰的拉脫維亞老兵便不斷要求拆除該紀念碑。
同一個國家,有相同的紀念碑,原本不足為奇。但在1991年12月26日蘇聯解體前幾個月,1991年8月21日,拉脫維亞再次獨立,烏克蘭也在同年8月24日宣布獨立。不再是同一國,甚至彼此的關係是侵略者與被侵略者,或曾經的侵略者與被侵略者,當時的雕像、紀念碑,有些被侵略國家的人民想除之而後快,彷彿這樣才可以掙脫過往的束縛、安慰一絲絲苦痛。
《25座二戰紀念碑教我們的事:我們是定義歷史的人,還是歷史的囚徒?》這本書,沒有專章提及烏克蘭的祖國召喚紀念碑,但我想多寫幾句:這座紀念碑是基輔的地標,也是烏克蘭二戰史博物館的一部分。戰爭爆發後,現在點開網站、會先看到藍底黃字、烏克蘭國旗顏色的視覺,大寫字母清楚寫著:UKRAINE IS FIGHTING.「烏克蘭正在戰鬥」,游標往下拉,會看見黑底紅字的icon,按日期一天一天列出俄烏戰事、還有表格寫著俄軍傷亡,毫無疑問,紀念碑承載著正在進行的戰爭。當一個國家處於戰爭狀態,紀念碑無法置身事外。
前面提到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的蘇聯勝利紀念碑,書中僅簡單帶過。但我想說的是,和蘇聯勝利紀念碑相比,同樣也位在里加的自由紀念碑,對拉脫維亞人來說,才更貼近生活;對觀光客來說,則是里加老城不可錯過的景點。自由紀念碑是為紀念在1918到1920年拉脫維亞獨立戰爭期間陣亡的軍人而興建,是拉脫維亞自由、獨立和主權的象徵。1935年11月18日揭幕,而1918年11月18日,正是拉脫維亞第一次獨立的日子。
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聯合國,《25座二戰紀念碑教我們的事:我們是定義歷史的人,還是歷史的囚徒?》書中第五部〈重生〉,由第二十二章〈聯合國安理會議事廳壁畫〉開啟,這幅作品似乎沒有名字,在1952年8月揭幕,創作者是挪威藝術家佩克羅格。聯合國在1945年成立,理想是為消除戰爭促進和平。「在過去七年中,安理會曾主持過一連串令人失望的事務。⋯⋯當蘇聯在一九四○年代奴役了東歐與中歐大部分地區時,安理會袖手旁觀。」Keith Lowe對壁畫的形容詞包括「錯愕」、「滄桑」、「過時」、「令人絕望」、「怪異」、「令人壓抑難耐」,藉著批評畫作表達對於聯合國安理會的失望,用意昭然若揭。
第三部〈怪物〉第十七章,記載了在立陶宛的史達林公園,一段苦難的歷史,為什麼會變成一座主題樂園?就像書中的每一章,帶我們看見不只紀念碑,還有歷史事件背後與省思,還有作者的態度。
「第二次世界大戰如同一張布幔,我們想把自己所有的國族情感全部投射上面。我們的紀念碑,便是布幔上的圖像。」全書最後幾句,我自己覺得是振聾啟聵的提醒,Keith Lowe寫完這本書時,俄羅斯還沒有入侵烏克蘭,如果二戰真是一張布幔,希望那是人類史上最後一張,不論布幔的圖像有多麼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