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恐怖與推理之間──專訪陳浩基
文/犁客
「恐怖題材寫第一集比較容易,要寫第二集就比較困難,」陳浩基說,「因為那個令人恐懼的未知已經不再是未知了。」
因此,大部分恐怖片變成系列作之後,想要繼續用感官刺激吸引觀眾,大多就會加重口味──更多血漿噴濺、更多殘忍鏡頭,或者更獵奇的下手方式;或者,有另外一些恐怖片與觀眾之間達成某種近乎同謀的默契──觀眾買票進場就是要看某個怪物或殺人魔放肆砍殺一個又一個尖叫的受害者,那些畫面的出現能讓觀眾出現愉快又放鬆的感受。
不過,陳浩基不是這麼做的。
2011年,陳浩基在台灣出版了《魔蟲人間》。那幾年陳浩基剛從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的短篇徵文獎開始,逐步征戰各個大眾文學獎項;事實上,《魔蟲人間》出版的前兩個月,他拿下第二屆島田莊司獎的長篇《遺忘.刑警》才熱騰騰地在書店上架。但是,《魔蟲人間》雖然有罪案發生也有刑警登場,但與《遺忘.刑警》卻是截然不同的類型──這是個恐怖故事。
越恐怖越想看
「小時候有三本那樣子的書讓我印象深刻,一本是《瀛寰搜奇》、還有一本是《超自然探奇》,三本都是讀者文摘出版的。」陳浩基笑道,「那些書常會在封面強調有恐怖的內容,反而讓小學生更想看了!」
陳浩基口中那種作品,在20世紀的七零到八零年代有很多本,來源不一,內容參差,有的譯自英文作品,例如《瀛寰搜奇》就是《Strange Stories, Amazing Facts》,有的來自日本,「有一本我知道來自日本作家南山宏的《異次元の怪奇》,南山宏寫了很多這類書籍。」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同類作品其實是東拼西湊、從不同來源剪貼組合出來的;「我記得有個出版社叫『將門文物』也出過這類書,內容比較獵奇,讀者文摘就包裝得比較科學。」陳浩基補充,「無論如何,這些書都會標榜說內容是真的、有科學家背書。」
內容有部分重覆,有些真的是奇聞有些根本是杜撰,這些書裡有涉及宗教信仰的牆上聖容、涉及古生物或怪獸的尼斯湖水怪、涉及外星人的幽浮事件,涉及異次元或磁場或不管什麼反正很神祕的百慕達三角洲──總而言之,領域完全不同的神祕事件都被囫圇塞在這些書裡,包括被稱為「飛棍」、「天竿魚」或以英文名稱「Rods」直接音譯為「螺姿」的生物。陳浩基已經難以確定自己最初是在哪本書或者電視節目裡讀到這種移動迅速、肉眼難以見到的傳說生物,不過當被問起「有沒有大約兩到三萬字的科幻故事可以供稿」時,他想起了螺姿。
那是《魔蟲人間》的起點。
恐怖與推理
「當年同時寫的《遺忘.刑警》是推理,而《魔蟲人間》則是假裝成推理的怪物小說;」陳浩基解釋,「用一個類型偽裝成另一個類型,讀者乍看之下會覺得它很像是個披著恐怖小說外皮的推理故事,結果讀到最後才發現──它真的是恐怖小說!」
在陳浩基的判準中,故事能否劃歸「推理」類型,與作者埋設的伏筆有關──那些伏筆裡有解謎的線索,陳浩基認為線索必須公平,也就是說,讀者必須獲得與角色相同的解謎資訊,能夠和角色一起解謎。「公平很重要,這樣讀者才能『推理』;尤其是狹義的推理作品,還應該要有唯一解。」陳浩基表示,「至於廣義的推理,就是『Mystery』,那就不見得需要完全公平。況且,如何才算『公平』?其實因人而異。」
每個讀者原來就擁有的知識並不一樣,有些線索對某個讀者而言可能一目瞭然,對另一個讀者而言就未必如此──陳浩基的「因人而異」指的是這種狀況。不過,要算是「推理」,應當以一般常識判斷,是故倘若要在推理故事裡置入非現實設定,就該一開始把設定解釋清楚。
「例如《氣球人》裡主角的超能力,解釋起來很簡單,在故事一開始就可以講明白,否則讀者就不好follow。」陳浩基說,「除非那個非現實設定已經達到『共識』的等級,例如《屍人莊殺人事件》。」
《氣球人》與《魔蟲人間》
以這樣的判準來看,《氣球人》可以算是帶有非現實設定的推理小說,《魔蟲人間》還能放進廣義推理,不過的確該視為恐怖小說。
「當年我因為喜歡推理、和高普一起入圍了島田莊司獎,來台灣與出版社見面,才覺得可以把寫作當成職業。」陳浩基回憶,「那時寫過恐怖小說,也寫過科幻,常常是為了參加比賽而寫──因為如果得獎就有獎金,還可以累積頭銜,沒得獎也可以再投給其他比賽。」
奇妙的是,過了許多年,這兩部舊作都有了重新修潤、以不同樣貌出版的機會,陳浩基為兩個故事選擇了不同的處理手法──面對本來就是短篇集結的《氣球人》,陳浩基除了潤飾原有的短篇之外,另外加寫了新的短篇,「總的來說《氣球人》變化不大,」陳浩基說,「新寫的短篇字數雖然比從前增加了,不過仍然帶著黑色幽默,我想的大多是角色這麼做好不好笑。」
《魔蟲人間》就不同了──這部作品原來算是中篇,陳浩基修改之後,再寫了一部長篇續作《魔蟲人間2.黑白》。雖說「恐怖題材寫第一集比較容易」,但續作中仍有不少汁血淋漓的駭人場面;另一方面,第一集的非現實設定到了續作已經成為「已知」,續作因此就顯得更偏「推理」。更重要的是,「第二集裡我描寫人物的篇幅變多了。」陳浩基說,「第一集的人物比較功能性,第二集我更在意要呈現出他們的喜怒哀樂。」
而更著力經營角色,正是陳浩基寫作筆法更純熟的證明──因為如此一來,故事就不再是為了讓讀者疑惑而出現謎團,為了讓讀者恐懼而製造血腥,當角色更加立體,所有情節當中的謎團與驚駭,就都來自角色面對衝突的心態,雖是虛構,但能反應真實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