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給予就等於剝奪,這是我對犯人的復仇!
文/新川帆立;譯/詹慕如
這是我對犯人的復仇。
給予就等於剝奪。
犯人得以靠我給他的財產一輩子生活無虞。也就是會在我的控制下、在我亡靈的糾纏下,度過一生。
請務必找到犯人,假如沒能找到犯人,我的財產將歸國庫所有。
一、找出犯人的方法
以前我的哈雷機車曾經被偷,當時我也報警了,但警方不幫忙搜查也就算了,竟然還出言挖苦我:「誰叫你這麼年輕就騎這種高級機車在外招搖。」這件事讓我從此不信任警察。
那麼該相信誰呢?在我認識的人裡面,腦袋最聰明的就數森川製藥的高層了。
所以能夠被①森川金治(董事長兼總經理),②平井真人(董事兼副總經理),③森川定之(常務董事)這三個人共同認定是犯人的,就視為這份遺書所稱的「犯人」。
我並不希望犯人接受刑事處罰,希望自認是犯人的人踴躍出面。
犯人候補將在森川製藥總公司大樓的機密會議室裡,跟三位高層面談,由他們選出犯人。所有相關人員都必須遵守保密義務,不得將選拔內容洩漏給警方,希望犯人可以放心地主動表明身分。
二、致贈給幫助過我的人
除了前面提到的遺產,我還要個別致贈財產給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這部分完全出於我的善意,希望列名的人也能坦然接受,無須覺得不好意思。只希望各位偶爾能想起我,把我放在心上,這樣我就很開心了。
① 國高中參加的足球隊隊員 八王子的土地
② 小學到高中的各位級任導師 濱名湖的土地
③ 大學參加的社團成員 箱根的土地
④ 大學時經濟研究課的同學 熱海的土地和別墅
⑤ 我的前女友們(在此寫出名字有些難為情,將另行表列) 輕井澤的土地和別墅
⑥ 替我剪頭髮的山田設計師、介紹我有機造型劑的藥局的中園藥劑師、開發我愛用的牛奶肥皂的肥皂公司總經理猿渡先生 鬼怒川的土地(雖然不太大)
⑦ 愛犬巴克斯的主治醫生堂上醫生、帶巴克斯去散步的堂上醫生兒子小亮、巴克斯的訓練師佐佐木老師、巴克斯的育種師井上先生、幫忙準備巴克斯育種用土地的中田先生,以及管理中田先生土地的管理公司鈴木總經理 伊豆的別墅
……篠田和我滿頭問號地看著這份沒完沒了的遺書。
我從沒看過這麼奇怪的遺書。
榮治總共留下了兩份遺書,第一份內容簡明,詳細細節都在第二份中。
在銀治公開影片過了一週後,遺書全文公開在榮治法律顧問的網站上。於是篠田跟我立刻相約在上次的飯店酒廊見面。
「完全搞不懂他的打算。」
我滑著平板的畫面,不知該怎麼說。
榮治似乎是回顧了自己的人生,將稍微對自己有些正面影響的人,都收集在這第二份遺書中。
也不知道他是傻,還是人太好,不管怎麼樣都驚動了一大堆人。
還說什麼要對犯人復仇,也叫人摸不著頭緒。
「給犯人錢叫做復仇?如果我是犯人,不但成功要了他的命還能拿到錢,一定會覺得很幸運吧。」
篠田也偏頭不解。
「嗯,也是,硬要說的話,這算是一種讓犯人心裡充滿罪惡感的方法吧?因為每當犯人花錢時就會想起被自己殺害的人。」
說是這麼說,篠田的語氣聽來也沒什麼把握。
「可是如果是殺掉自己憎恨對象而拿到的錢,花起來與其說愧疚,應該會覺得爽快吧?」
「說的也對……」篠田交抱起雙臂。
我依舊無法釋然,將視線移到「找出犯人的方法」這個項目。
「被害者本人不希望犯人接受刑事處罰,也不想讓警方知道誰是犯人……」
篠田聽了一邊點頭。
「這麼一來即使犯人主動承認,也不會受到刑事處罰?」
他打岔這麼問。非常合理的疑問。
「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是如此,但是保密義務這種東西,如果有意要打破,方法多的是。而且這份保密義務本身很可能因為違反民法九十條的公序良俗而無效。」
「就法律上來說呢?這份遺書是有效的嗎?」
「嗯,可能有很多看法,但應該是有效的吧。」
這一星期以來,我幾乎都窩在律師會的圖書室裡,調查跟這份遺書有效性相關的判例和學說。其中有一本學術著作,經過考察認為連《犬神家一族》這本小說裡出場的犬神佐兵衛遺書都是有效的。這次這份遺書雖然相當古怪,但我想只要套些道理上去,說不定能過關。
「透明膠帶和大道理,可以附著在任何東西上。」
現在脫口而出的這句台詞,是法律事務所的上司津津井先生最愛說的口頭禪。我想起津津井先生柔和的笑臉,心裡一陣煩躁。我收起這些惱火,馬上將思路拉回榮治的遺書上。
「法律上總有辦法找到解方。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森川製藥那邊真的有意願配合這麼奇怪的遺書嗎?」
犯人選拔會採隨時預約制,已經開始接受報名。依照遺書的指定,會場定在森川製藥的總公司大樓。
我操作著手上的平板,開始瀏覽森川製藥的官網。上面刊出一篇簡短新聞稿。
簡單地說,新聞稿的內容提到「森川家的遺產繼承紛爭,跟公司無關」,特別強調「森川製藥只是跟森川家簽訂按時租借會議室的合約,單純出借空間而已」。
這也難怪,銀治的影片公開後到遺書全文公布的這一星期,外界的騷動可以說愈演愈烈。
自稱犯人的人物接連登場。
有人大概是想開開玩笑,在SNS上寫了「是我殺了森川榮治」等等,帳號因此被凍結,也有跑到派出所去自首說「自己就是犯人」的遊民。
因為自首的電話實在太多,長野縣警甚至還發布了警告文:
「停止惡作劇電話!因惡作劇而自首,屬不實言論妨礙他人罪。」
要求警方開始偵查的聲音愈來愈多。長野縣警對此也發出聲明,表示森川榮治明顯是病死,權衡其他許多案件的處理,決定不進行偵查。
這場騷動也波及到森川製藥,導致公司股價暴跌,直到現在都還沒穩定。
機構投資人寄了一份公開質問書給經營高層。不難想像,森川製藥的投資人關係部門一定像被搗的蜂巢一樣,忙到雞飛狗跳。
期間甚至還發生了企圖強行申請採訪的週刊雜誌記者,衝破森川製藥總公司大樓的櫃檯,從逃生梯闖到十五樓最後還是被逮住,以侵入建築物罪被交給警方的珍奇罕事。
原本鐵了心要忽視的電視媒體,現在也在八卦節目裡規劃了特輯。在此之前只被視為風傳謠言的內容,因為遺書全文的公開,記者爭相想採訪遺書中被指名的總經理、副總經理、常董。
總經理和常董是森川家族的一員,這畢竟是家事,他們或許不得不配合。
不過平井副總經理是森川製藥的大股東利薩德資本派來的「受雇經營者」。對於企圖加強對森川製藥控制的利薩德資本而言,一定很在意榮治持有的森川製藥股份去向,也無法忽視榮治的遺書。
除此之外,法律顧問也很令人同情。
我指著第二份遺書中「致贈給幫助過我的人」的部分。
「這麼多筆遺產要分給這麼多人,光是手續就麻煩透頂。要是我絕對不幹。」
榮治的法律顧問是隸屬於長野縣「舒活法律事務所」這間公司的村山權太。
首先「舒活法律事務所」這個名字就已經讓我很受不了,充滿關懷庶民生活的氣息。我大概可以想像,一定是間老是承接許多賺不了錢工作的窮酸事務所吧。
「除了他父親,榮治的哥哥和親戚應該也很辛苦吧。」
篠田指著從我手中接過的平板畫面。
第二份遺書最後這麼寫著:
希望森川家至少有三人在場,直接對這些人道謝,將財產交給他們。
這麼一來即使動員森川家所有親戚來應付,一定也會搞得人仰馬翻。
「為什麼要把場面搞這麼大呢?」
聽到我的牢騷,篠田「嗯……」地低吟了一聲。
「榮治這個人本來就喜歡熱鬧,但他絕對不是個自私的人。像這樣麻煩周圍,很不像他的為人。」
我沉默地點點頭。想起以前跟他借橡皮擦,結果他大方地把整個筆袋都借我的往事。榮治確實是個溫柔的男人,甚至有點溫柔過頭。
我又看了一次第二份遺書。
每個字都有稜有角,應該是榮治親筆寫的沒錯。這是他的筆跡嗎?我雖然有這個疑問,可是完全想不起來榮治寫的字長什麼樣子。假如兩人沒通過信,也沒什麼機會看到情人的筆跡,我認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欸,妳看這個。」篠田圓滾滾的手指指向遺書的最後。
「妳看遺書的日期。第一份遺書是今年一月二十七日,第二份遺書是隔天二十八日。榮治過世的時間是一月三十日凌晨,也就是他在去世三天前和兩天前完成了這些遺書。不覺得時機太湊巧了嗎?」
篠田說的確實沒錯。難道榮治已經覺悟到自己的死期了?
「他死於流感,說不定在死前兩三天因為發燒而腦子昏昏沉沉,所以確信自己死期將近?」
「這樣一來很明顯是病死,遺書提到犯人什麼的就太奇怪了吧?」
「妳的意思是,他已經預期到自己會被殺?」
問了之後我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很荒謬。篠田當然也不可能有答案。
我們想了很多可能,最後還是得不出結論。畢竟現在手上資訊太少,這種狀態下再思考也沒有用。
「對了,榮治的死亡診斷書怎麼樣了?」
為了確認榮治的死因,我要篠田去拿死亡診斷書。但篠田卻表示:「死亡診斷書好像只有三等親以內的親人才可以申請。我也不好意思去跟榮治的親戚說:『請借我看一下死亡診斷書』。」
總之找了一堆藉口遲遲沒有動作。
這一個禮拜以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篠田,催他弄到死亡診斷書。
現在社會上陸續出現自稱是犯人的人。假如真的有夠格成為犯人的人選現身,那這個選拔很可能提早結束。被指名為選拔委員的三位高層,想必也不想一直配合演出這齣鬧劇。
看到整個身子躺進酒廊柔軟沙發裡的篠田,我想在那之後應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進度吧。
「現在可是分秒必爭的狀態。你問過榮治的主治醫生了嗎?」
篠田點點頭。
「榮治的主治醫生濱田先生說,最近院裡快選院長了,所以沒時間跟我見面。」
「不要跟我說這些理由,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正打算開始說教,篠田將皮包放在膝上,伸手進包裡。
「妳看這個。」
他取出一張文件。是榮治的死亡診斷書。
「濱田先生預計要參加院長選舉,所以需要資金。」
他小聲地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手頭也算有點錢。」
篠田似乎不想讓我覺得收買對方有什麼不對,試圖辯解澄清,但這些話都沒進到我的耳中。
更重要的是,篠田成功收買了濱田醫師這個事實,讓我瞬間理解了這場犯人選拔會的攻略法。
「說不定我們真的能贏。」
篠田狐疑地盯著我的臉。
「生意人的想法果然都大同小異啊。」
我按捺著加速的心跳,立刻操作起平板,申請參加犯人選拔會。
※ 本文摘自 《前男友的遺書》,原篇名為〈第二章 中庸的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