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者舉手】她讓人對「畫畫」改觀──《Fireflies in the Dark》,一個在集中營裡教畫的故事
文/馬尼尼為
大部份人認為,畫畫是休閒時幹的事、不是日常之中必需的事、不是有用的事。但是我們真的不知道:在生活條件苛刻的納粹集中營裡,竟然有人畫畫。當然,你一定知道《安妮的日記》,同樣的,只要有筆有紙,就會有人畫畫。本書作者走訪博物館,訪談四名曾被弗莉德拯教的倖存孩童以及其他相關人士,例如弗莉德生前非猶太籍的朋友。(書中有個數據:15,000 個進入此集中營的孩子,只有 100 名存活)
弗莉德(Friedl)是二戰時期住在捷克的猶太藝術家、老師,對兒童美術尤其經驗獨到。希特勒開始迫害猶太人後,弗莉德和丈夫放棄布拉格又大又舒服的公寓,搬到一間鄉下的儲藏室,後來又搬到別人家的閣樓。1942 年 12 月,弗莉德和丈夫及該城的所有猶太人,都被送進 Terezin 集中營。納粹規定每人的行李重量最多只有 110磅,弗莉德打包行李時,想到集中營的孩子們,知道他們又寂寞又害怕,所以帶了大量美術材料:顏料、畫筆、紙張,以及給小孩讀的書。那一年,弗莉德四十四歲。
集中營裡一片混亂,弗莉德排著沒有盡頭的隊伍等登記,檢查人員拿走所有值錢的東西,錢、手飾、腕錶……幸運的是,沒人對弗莉德的美術用品有興趣。納粹依囚犯的專長發派工作,弗莉德曾經是藝術治療師、美術老師,於是被派到管理女孩宿舍 L410──這是八到十六歲孩子們的「家」,丈夫則被送到男生宿舍,在集中營裡,幾乎所有家庭都被拆散。
住宿條件很差,當然沒有暖氣。寒冷、擁擠、臭味、跳蚤、壁虱……衛生條件差,食物、被單、衣服……所有物資皆缺,一個挨著一個睡的孩子們甚至會半夜起來哭。照護的老師們無法一一照料所有孩子,只能先忙著照顧生病的。
十四歲的孩子得去做勞力工作,小一點的孩子則做裁縫繡花之類手工。弗莉德偷偷讓孩子們畫畫,畫畫課大部分在閣樓進行,會有一個同學把風,看管人員來時大家便假裝打掃。
弗莉德引導孩子用畫畫從精神上逃離集中營、相信他們會回到更好的世界,教年紀大一點的學生繪畫技法、改造大師作品,或者畫人像、拼貼、設計字母……也有很多時候讓孩子們想畫什麼就畫什麼,自由發揮。每堂課結束,弗莉德會叫他們簽名、寫上日期,然後把這些畫作謹慎地收藏起來。如果被發現,她就難逃一死。
畫畫究竟能對這些孩子有什麽幫助?孩子們會把自己的觀點反映在作品裡,有人畫抬棺者、有人畫死刑、有人畫排隊等食物、有人一再畫出黑暗的風景,相反地,也有人畫太陽,大大的太陽,有人想家,會畫家裡的歡慶時分……有時孩子會在畫旁寫上短短的詩,比如有個青年寫下:
I was once a little child/Three years ago/That child who longed for other worlds/But now I am no more a child/For I have learned to hate/I am a grown-up person now/I have known fear
為了安撫孩子,弗莉德請孩子們畫出他們的夢想、和他們談論畫作,轉移他們對未來的恐懼。營內還有人辦閱讀雜誌來安撫孩子,當然,因為納粹絕對禁止營內事跡外洩,所以這些活動都只能祕密進行。
1944 年秋天,弗莉德和三十名學生被送往奧斯威辛最有名的毒氣室,不幸全數遇害。1945 年五月戰爭結束,一名弗莉德的學生在閣樓裡找到兩只手提箱,裡頭藏有五百張畫;她把這些東西交給那時忙著安置孤兒的管理人,管理人把畫帶到布拉格,塵封了十年,才重新被人發現。些畫作目前這由布拉格猶太博物館(State Jewish Museum in Prague)收藏保管。
我捧著這本書,翻了一次,再仔細地看了一次,我知道我的心在顫抖。我和弗莉德同為美術系背景,我問過一百次藝術有沒有用,但她對藝術的信任這麽篤定,讓我感到一千次汗顏,因為她滿腦子盡是藝術可以給人的幫助。這世上竟然有人會帶一堆美術用品進集中營,我感覺自己與她的精神相見恨晚,看著封底她的遺照,我認為,這才是美術系的宗師。我在心底停不住地說著:弗莉德老師,謝謝妳,妳徹底明白藝術的力量,幫助人類活著的力量,我想把你的照片掛在牆上,想向妳致敬。
Photo from Flickr CC by Thomas Qu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