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好簡單的,只要跟我無關就行了。

Photo from Flickr CC by Enrico Matteucci

文/怪熊

怪熊小編曾有一次誤打誤撞旁「聽」了一場聽障同志的聚會。日常生活中,同志要找到彼此不若愛打籃球或追星的人開口問就行,同志少不了追蹤眼神交會間難以言喻的感覺(簡直雷達,故俗稱「gay-dar」),或是從參與的活動、臉書動態、共同好友、小動作等蛛絲馬跡推敲,如果又加上聽障,每找到一個能互相理解的同好都是格外不容易。那天的聚會很熱絡,有人用筆談,有人比手語,殷切的眼神隨著身體動作融合為一股電流,倒是怪熊小編成了一塊絕緣的路障,只能興味盎然地旁觀。

同志、聽障、侏儒、唐氏症、自閉症、思覺失調、身心障礙、神童、遭姦成孕、罪犯、跨性別。一口氣列出這些標籤會不會讓你的眉頭皺成一線,甚至翻出思華式的白眼?怪熊自己曾有跟自閉、思覺失調和跨性別的人相處不睦的經驗,毫無自命清高的資格,頂多略懂「尊重」罷了。然而所謂「尊重」,多半只是紆尊降貴的「漠然」,「別人的孩子死不完」,只要不沾到自家身上,他人瓦上霜就由他去也無妨。

由他去的人,遇到身賦「缺陷」或自成群體的文化時,卻往往不知所措甚至倨惡了起來。尊重(漠然)的時候,是把對方當成孤立的個體看待,當同志在游泳池畔裸曬,泡湯時偷摸,通常就直接上綱到男同志如何。當聽障者不讀你的唇,直接以手語交談,你理所當然拒絕溝通,甚至有點惱怒,全然忘記身體跟聲音同樣都是語言。死屁孩小台客蹲在路邊抽菸,斜眼乜視,開口就「ㄏㄚˋ」、「ㄏㄚˋ」一副很衝的樣子。你覺得他媽這還有天理嗎。

如果有一本書竟然一口氣談論上述所有標籤,而且跨過「尊重」的藩籬,不慌不羞於透露接觸「異文化」時的失措,同時又寫得「夠進去」,譬如精準指出思覺失調症「不是一種『外加』的疾病,而是一種『取代』和『刪除』的病」,可是人格的哪些部分被刪除、哪些不會,毫無道理可言。安德魯.所羅門果敢接起這份挑戰,從1993年受託調查聽障文化以來累積成書的《背離親緣》,是本要求讀者慢慢咀嚼、反芻的好書。

它首先好在厚實,所羅門寫入諸多知識,足以讓一般人切入掌握相關議題。譬如讀者若要了解口語教育跟手語教育的優劣,至少要能區別「轉譯聽人語言的手語」和更貼近聽障者仰賴短期視覺記憶的手語,後者裡面「一個複雜流暢的動作…就代表『從東岸到西岸』」,「一個手型,以及手型的位置(在身體上還是身體旁),再加上一個具有方向的動作」,表情也是表達的一部分。可以想見,這樣的手語需要動員整副身體,或說整個人,去「說話」,利用這種手語來溝通,能感受到聽人語言要花上較多力氣都還有未逮的情感。

這類知識,全書俯拾皆是,讀過去簡直會覺得自己像漂流到地球的外星人,好險太空船一落地就撿到用功人類學家的筆記。

跟知識綰融在一起的是豐沛的情感,不一定正向,所羅門講到錐心的故事讀來仍讓人難受,然而他的觀察讓讀者有能力充分同理當事人,那種融會的經驗,給讀者力量,在往後的日常生活中,長出意願踏出「尊重」的舒適圈,跟活生生的人搏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