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e little girls running on b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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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媽媽的七年:改變我們的不是愛情、婚姻或孩子,也不是我們自己,而是時間…

文/蘇美

我和阿朱第一次見面是在宿舍走廊裡。我們同一年進校工作,教工宿舍分在隔壁屋。我在走廊裡搬行李,她從身後跟我打招呼,問我需不需要幫忙。雖然樓道裡非常昏暗,一襲綠色的身影夾帶著清淡的香水味還是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於時間過去了七年,我還記憶猶新。

假如讓我來形容,阿朱一直是青草的淡綠色,新鮮、寧靜又蓬蓬鬆鬆的,充滿生命力,居住在陰暗潮濕、蟑螂密布的單身宿舍裡很不相宜。因為她的友好平和,我們很快交上了朋友,這也讓我單調的生活多了些許色彩。

那時候,我已經結婚,過著類似兩地分居的雙城生活,除了和先生打打電話上上網,並沒有什麼有趣的方式打發閒暇時光。而阿朱還單身,也沒有找到心儀的男友,所以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打發了很多百無聊賴的日子:逛夜市,下館子,逛街,買來各種小玩意兒裝點三、五坪的小宿舍。

以阿朱的相親旅程為樂

像很多家世好、工作穩定、相貌姣好的姑娘一樣,她很快就開始了相親生涯。恕我直言,雖然她倍感折磨,但我還是挺樂在其中的,因為她每次相親回來就會跟我吐槽遇到的各種奇葩,比如在肯德基裡點個聖代冰淇淋就算見面的;比如人雖好但個子太矮的;比如人高錢多車靚但卻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比如人帥氣性子好家世好懂浪漫,大半夜帶她去看大海,但很快就杳無音信的——我們在一起討論的結果是此男是個巨蟹座,談戀愛完全是在炫技,熱活勁兒一過就熄火。

當然也會屢出奇兵,比如有一個男性天賦異稟,天生長著黑眼線(我非常想認識該名男性);有一位仁兄坐下時將雙腿分開得如此之大,像一個橫向的一字馬,婦科醫生完全可以直接在那裡幹點什麼。再比如另外一名之所以不入阿朱的法眼,只是因為他打開餐廳濕紙巾的方式不對:據說當時他拿筷子用力戳開外膜包裝,發出巨大的「嘭」的一聲響。

那時候我認為阿朱言過其實了,一根筷子和一張塑膠膜而已,能有多「巨大」的聲響?直到有一天,我的先生也這麼來了一下,我才意識到那聲響有多大。尤其是在自己的耳朵裡,那種認為「這很不得體」的挑剔感似乎又將之放大,像是麥克風發出尖利的囂叫讓人腦仁兒發疼。兩地分居的日子不好過,情感空白兼交流不暢,我也常常坐在阿朱的椅子裡吐吐槽,這大概就是女朋友的功能吧。

等到阿朱開始戀愛生涯,我們相聚的時間就少了。她認認真真地談戀愛,和對方做飯遛狗逛街吃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我開始斷斷續續地寫文章。那一段時光對我們來說並不容易,她的男朋友們總有各種不如意,要麼是年紀過大,要麼是脾氣過大,要麼是房子不夠大,左右不合適。而我是長篇寫不動,短篇寫不好,不長不短的文章則顯得不三不四的,文學雜誌嫌太通俗,通俗雜誌嫌不勵志,微博嫌長,博客嫌短。總之,完全成了自娛自樂,寫了將近十萬字完全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唯一的作用大概是,我因此認識了幾個網友。雖然沒有見過血肉之軀,也缺乏情感上的牢固聯繫,但還是很好的陪伴——特別是考慮到沒有現實交往的諸多顧慮和牽絆。

如果不是網路時代,很難想像我這樣疏於社會交往的人如何解決孤獨這件事,而孤獨恐怕又是兩地分居人士需要面臨的最大問題。

二人版的《慾望城市》

阿朱的房間有一張椅子非常好坐。它是一張沒有扶手的辦公椅,可以旋轉,我經常穩坐其上朝某個方向一使勁兒,整個人就開始全角度旋轉,自己就是一匹旋轉木馬。阿朱就坐在對面的床上,跟我說點什麼,或者我跟她說點什麼,大多數都和男人有關。很難想像我們談了那麼多關於男人的話題,或者說我們的話題全部關於男人,男人的喜好、脾性、行為模式、思維模式、穿著打扮、優缺點、好壞處,完全是一本活生生的《慾望城市》的二人版(那時剛好是該劇的熱播年代)。

現在想想真是匪夷所思,我們花了時間精力琢磨和探討了男人那麼多年,說了幾車的廢話,都沒有時間教給我們的多。那時候大概是心太熱切,用力過猛,因為要琢磨男人而忘了享受男人,因為要研究生活而忘了去生活。這其中的彎路佈滿眼淚、煩惱、不安和焦慮。當我坐在椅子上旋轉時,斗室中的一切在眼前飛快地旋轉,有種時間加速運行的眩暈。而停下來時,卻發現一切都還在原處,眼前的日子還要一天天地過,麻煩、問題和困難都還在此地,對明天的指望還在前方。

我們的宿舍都靠北,雖然離大海僅有一條馬路之隔,但陽光、沙灘和大海都在另一面,我們的窗外除了一片草坪之外就是其他人的視窗。這片草坪看上去寧靜怡人,但實際上卻非常熱鬧,總有人站在其上打電話、吵架、彈吉他唱歌或痛哭流涕。夏日的黃昏,炎熱散去,晚風從南面送來海洋的氣息。我就靜靜躺在床上享受那片刻的寂靜,聽窗外草坪上有人低低絮語,談論著愛或不愛的問題。有時候風吹起來,微微掀動門簾,似是故人來。而大多數時候,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樓下新出生的小貓長大了,踮著軟墊子的小腳輕聲細氣地在翻我的垃圾桶。

冬天就難過一點了。北風夾雜著大雪將天地裹成黑白色,朝北的窗下人跡無蹤,草坪已經枯萎,曾經晾曬著花花綠綠床單的晾衣繩也在北風中細細地尖聲叫喊。我在這冰天雪地裡感冒發燒,阿朱就會帶著退燒藥來看我,安慰幾句就各自睡下。我知道她有她的不如意,和男友的,因為男友和家人的,這都是女孩們必經的過程。可是人生只有一次,二手經驗只能借鑒而不能照搬。所有不快和焦灼都只有交給時間去解決。除了和她說說話,我能做的也非常少。

以某種儀式感,把希望固定下來

等到我和她去試婚紗時,看起來像是塵埃落定。她既沒有選最愛自己的,也沒有選最有錢的,也沒有選最順眼的,大概是選了一切都剛剛好的。什麼都不缺,愛和被愛都不缺,穩定的生活不缺,溫和的性情不缺,一切完美得好像襯得起她草綠色的青春時代。大約好的東西也需要等待,你不可能繞開之前的垃圾時間直接快轉到這一幀,而是要慢慢找——或者連找也說不上,只是在那裡慢慢等,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阿朱穿上婚紗的情景非常感人,你可以想像一間擁擠、封閉、人頭攢動的小店裡擠滿了各種準新娘。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都希望自己在那個時刻大放光彩,而她們的選擇卻只是千篇一律、全無特色的白色婚紗。我在巨大的蓬蓬裙裡走了一圈就頭暈腦漲。對我來說,那些婚紗很像抱蛋母雞的標準裝束,唯一的優點是可以在大宴會上把銀燭臺塞在胯下偷走而不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