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夏民用功讀世界】山,是會動的——談《德布西森林》與吳俞萱《居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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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民用功讀世界】山,是會動的——談《德布西森林》與吳俞萱《居無》

《德布西森林》場景全部在森林裡進行,沒有明顯劇情線,有著的,是遭遇。

擔憂的母親拖著心神受創的女兒去登山,想讓她散散心,同時避避風頭,如此好意卻在這片綠意中變成一場惡夢。多半時間你就是看著這對母女選擇:選擇吃什麼野味,選擇對彼此袒露多少祕密,選擇在哪裡躲雨,選擇怎樣不要死。觀眾不一定能夠對母女的遭遇感同身受,卻不得不陪她們走入山林,去感受原始的孤寂與恐懼。

走在漫無邊際的山林之中,與受困在小木屋中,其實沒有兩樣。夥伴因長期相處而滋生的緊繃張力(cabin fever),往往一觸即發,就算是母女,也不一定能夠避免。這不是一部討喜的電影:沒有明顯的敘事線,只有無限的山林、山林、山林;有時你覺得不耐,心裡咒罵著,都已經困在森林裡了,為什麼女兒總像刺蝟一樣,以一身尖刺回應母親伸出的援手?但電影結束之後,你或許會明白,面對最親近的人的時候,不再需要掩飾感覺的表情,往往最傷人。

直到這幾天,我都還會想起《德布西森林》裡面的某些畫面和聲音,偶爾好奇為什麼這部電影沒有入圍任何技術獎項。那些我不曾親身踏過的森林,彷彿在腦海裡面札了根,揮之不去。

詩人吳俞萱近期獨立出版的散文雜記《居無》,或許可與《德布西森林》相互對照。

《居無》採日記體,紀錄著吳俞萱在池上一年多的生活。池上,是俞萱已逝父親的故鄉,「長大了,我要去找他變成的小孩……父親的故鄉,有那麼多歧岔的路,引我走進全部的黑,棄光亮在後頭……」終日被田與山野包圍,「來到池上,我不再那麼愛哭。因為自我不見了。」原本是為了整理自己而返鄉,但卻在自然的洗禮之下,「開始找尋自我以外的容器,能夠盛裝更多人的容器。自然的曠野教我,不要那麼敏捷地,離開自己和世界的牽連,不要那麼輕忽地站到外邊,透過確鑿的言語意義來掩蔽這個變動神秘的世界。

住在山脈的腳邊。每日醒來,就往田裡衝。意識恍惚,腳步明晰。不回頭衝得夠遠了,再瞬間轉身,讓今天的山衝向我,全然侵佔我。這樣的時刻,我才真正醒來。」我雖未住在山邊,卻曾有類似感受。曾在清邁登山數日,儘管走在安全的路徑之上,也有嚮導指引,但當夜晚的營火熄滅,眾人都已睡去,而置身在黑暗之中,那些山裡的聲音往往讓人產生幻覺:山不是山,山,是會動的。

我喜歡自然的無情本性,要下雨就下雨、要結穗就結穗,沒有慶祝也沒有哀傷,一切生滅超脫了情感的層次。」《德布西森林》裡那片殘酷卻美得驚人的山林,沒有固定的形貌,永遠變動著。那在狂風中搖蕩的森林枝葉,或許也呼應著片尾女兒在幻境中得到的,來自於母親的深深擁抱——山與母親合為一體,最殘酷與溫柔的組合。

《居無》談的,是「定所」——「巨大的空間不曾予我,成形的壓力」——一個可以盛接自己,靜謐不語也不尷尬之處。讀完《居無》,我大概可以理解桂綸鎂所飾演的女兒,獨自走在山林路徑時的感受:「景物漸漸聚合,而我全數掉落,成為它們的一部分,落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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