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閱讀偵探社】那時真的覺得自己在創造台灣某種歷史──曾文誠談中華職棒
文/犁客
「以歌星來說,這就是我的第一場售票演唱會。」曾文誠站在講台邊,露出奇妙的笑容。
曾文誠不是第一次面對群眾講話,但比起面對群眾談自己,他更習慣與觀眾一起看球賽,一面講解目前賽況一面補充相關知識──人稱「曾公」的曾文誠,是國內職棒球迷最熟悉的資深球評。事實上,從用文字採訪球員、報導賽事到參與轉播直接講評,曾文誠不但從「中華職棒」草創初期便參與其中,也一路伴著職棒走過多年起落。
由Reademoo讀墨電子書與「出版魯蛇碎碎唸」粉絲團合辦的「閱讀偵探社」活動,第一場邀請的講者就是曾文誠。曾文誠是讀墨電子書2020年7月的當月店長,新書《野球.人生》也在該月上架,曾文誠在開場時雖然笑著承認自己沒有做過power point簡報檔、沒用過簡報筆,但談起中華職棒,語調及態度轉瞬間就有了變化。
仍然輕鬆幽默,但多了專業的嚴謹。
野球要來囉,大家來看野球!
「中華職業棒球聯盟」(Chinese Professional Baseball League,簡稱CPBL)在1989年成立,1990年開始第一個賽季,2003年與當時另一個職棒聯盟「台灣職棒大聯盟」合併,改名為「中華職業棒球大聯盟」──倘若不是職棒迷,查查維基百科,可以得到這樣的印象,倘若對國內體壇有些許注意,或許會記得中華職棒大約三十年前開打的時候獲得多大的矚目,或者後來的簽賭事件惹出多大的麻煩,而且似乎一直沒能清除乾淨。
但對曾文誠而言,這一切都不只是資料和新聞報導而已。
「中華職棒一開始就有中央集權式的領導。」曾文誠從職棒聯盟的初期情況談起當年洪騰勝的領導方式,「洪騰勝管理兄弟飯店,聽說現在還會看到這位八十幾歲老先生站在門口招呼客人,連我那時進聯盟當記者,他都要親自面試。」曾文誠說,「不過雖然管理方式集權,但他不會把自己擺在第一個:他把中華職棒第一任會長的位子讓給唐盼盼,職棒元年各球隊選代表動物時,他也把自己負責的『兄弟隊』放在最後、讓其他球隊先選。只要能讓職棒打起來,洪騰勝大概什麼都會做,而且他知道,要讓球賽好看,一定要每隊的實力平均。」
洪騰勝的領導風格替中華職棒奠定良好的發展基礎,但在第一個賽季開打之前,沒什麼人認為國內觀眾能撐起職業體育賽事。「那時我們算過,一場有兩千個觀眾就不虧錢,超過兩千個就能賺,所以每場都要想辦法衝過這個門檻。」曾文誠笑著說,「洪騰勝的行銷方式現在看起來可能有點俗,但當時非常有效──他弄了發財車,由球團的工作人員駕駛,球賽要去哪裡開打的前幾天,發財車就先去那裡的大街小巷繞行廣播,而且一定會用台語:『野球要來囉,大家來看野球!』」

Photo Credit: 藝晟攝影劉志恒
看似草根,實則非常「接地氣」,「那時中職門票賣到一票難球,我認為有幾個原因:一是四隊實力平均,二是球星都是當時國人很熟悉的運動員,三是當時娛樂比較少,吃飽看野球,本來就是大家習慣的休閒方式。」曾文誠說,「那時我脖子上掛著『PASS』走進球場都會感受到羨慕的眼光:『我們票都買不到,這人這樣就走進去了,小時候一定唸了很多書吧!』」
直到這種熱鬧開心的風光,蒙上簽賭事件的陰影。
血酪梨
酪梨因為營養價值高,成為熱銷商品,墨西哥黑幫分子於是發現有利可圖,介入產銷環節比販毒做惡的利潤更好──曾文誠用「血酪梨」形容中職簽賭事件,「我認為整個簽賭事件是有教練或球員勾結外面的人,黑道沒那麼聰明、不會知道某些運作的狀況、想到比賽中哪裡可以放水。洪騰勝也很驚訝,他本來覺得最有可能出問題的環節是裁判,所以每個裁判他都親自面試,但事情就還是發生了。」
放水簽賭其實是殺雞取卵、直接傷害職業棒球的做法,但整個非法體系──從黑道到政客──嚐到甜頭之後就不肯罷休,中華職棒內部也因為擔心牽扯太大,一直沒有明快處理,「比賽不透明、黑道介入」的印象揮之不去,球迷逐漸流失。
接著另一個職業棒球聯盟「台灣大聯盟」成立,砸下重金從中華職棒挖角球員,爭奪價值十多億的轉播權利金,掛名主事的商界及政界人物相互較勁,到2003年兩方宣布合併之前,纏鬥六年,暗潮洶湧。
「就我聽說的,那幾年當中,兩邊總共燒掉六十億。」曾文誠說。
無論是簽賭涉黑還是鬥爭搶利,對中華職棒而言都不是好事。
所幸,中華職棒撐過來了。

CPBL 2.0
「我都說現在是CPBL 2.0。」曾文誠說,「當然還不完美,但的確一直逐漸進步。」
曾文誠指出,「球賽重要的永遠是『內容』。」成立二軍、下修職業球員的年齡限制,讓高中畢業的運動員可以加入職業球隊,以及像Lamigo這樣的經營者加入聯盟,都會吸引觀眾進場看球,「球隊經營者要有飢餓感,知道自己要維持職業球隊的運作該做什麼;」曾文誠說,「很多人會批評Lamigo本末倒置,但事實上他們在球場裡辦的活動、透過甄選找來啦啦隊,就是可以讓觀眾願意來看球。」
這回面對武漢肺炎,中華職棒也打了漂亮的一仗。「他們提早買了量體溫的紅外線偵測器,在疫情還沒那麼嚴峻時,就已經考慮到因應的對策。接著,中華職棒也一個一個去說服各縣市首長,讓球隊進去打球──職棒的人去開會時發現與者當中有醫生,但人看過任何一場職棒,縣市首長因為疫情而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無法理解球迷想看球的心情,只會覺得不要出事情最好。所以,必須說服他們:能不能打球,會和你的選票有關。」曾文誠說,「而且,後來中華職棒還宣布,只要有一人確診,所停止所有賽事。這會讓觀眾覺得去看球是安全的,也會讓選手安心打球。」
跟著中華職棒一路走來,曾文誠在一個多小時的講座中,時而穿插個人見聞,時而直探軼聞趣事,倘若不是從一開始就與中華職棒結緣、「那時真的覺得自己在創造台灣某種歷史」的曾文誠,大約沒有其他人能講得如此深入,又如此輕鬆。
轉而報導美國職棒大聯盟已久,講座最後被問及「什麼時候有機會再回來講評中華職棒」時,曾文誠嚴肅地想了想,「先前受訪時有人問過我最後一場比賽想轉播什麼,我直覺反應就是要把自己的最後一場比賽留給中華職棒。」曾文誠說,「不過這就像球員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比賽,會和球團簽個一日合約一樣,等我準備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