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要精采,不用華麗;要有連續殺人案,要有偵探──專訪紀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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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要精采,不用華麗;要有連續殺人案,要有偵探──專訪紀蔚然

文/犁客

「我認為劇本屬於聽覺,」紀蔚然說,「而小說,屬於視覺。」

國家文藝獎得主紀蔚然以劇作家及教授身分聞名,發表過多部知名劇作,十年前跨行寫小說,一鳴驚人──擁有文學博士學位,不過寫的是相對通俗的推理故事,讀的是西方理論,筆下明明是台灣日常。創作形式雖然不同,紀蔚然看來轉換得輕輕鬆鬆,說起創作狀況,才知並非如此。

「坐在咖啡店偷聽鄰桌聊天,我就寫個小劇本,」紀蔚然道,「小說沒辦法,寫小說最難的就是描述。19世紀的一些劇本會把每個人物高矮胖瘦、穿什麼衣服等等都寫出來,20世紀中期以後沒人來這套,我寫角色寫對話,視覺的部分由導演去安排。但小說不能這樣呼攏,所以對我來說寫景、寫人物長什麼樣子,都是一個挑戰,就變成一種練習。你要給讀者那個場景,不只空間,還有色彩、味覺。」

頓了一下,紀蔚然續道,「不過我很少寫氣味,長年抽菸,嗅覺失靈,所以不是故意不寫,是根本忘了寫。我太太已經三十年不買香水了,因為對我根本沒有用。我們家由我確定那個菜有沒有壞掉,她聞怪怪的,可能是太敏感;我聞,咦,好像怪怪的,那絕對是壞掉了。」

紀蔚然第一本小說《私家偵探》主角吳誠,本來是個戲劇系教授,後來婚姻出了狀況、教學出了狀況,直接說是整個人生都出了狀況,於是吳誠離開學校,自稱成為私家偵探──因為小說以第一人稱主述,加上主角的背景設定,讓人直覺認定這主角像是紀蔚然的文字化身。「開始寫小說的確和生活的變化有關,那時大概是我最低潮的時候,不過,」紀蔚然笑道,「我一定要補充,我的婚姻很美滿,沒出問題。」

走路回家就說要寫小說

紀蔚然所謂的低潮,主要與創作有關,「劇本寫不順,對人生也感覺到有一點迷惘。」紀蔚然說,「那陣子開始走路,走遍我們家附近,後來就走遍台北。有一天散步時看到六張犁那邊的一棟房子,每次走過去它都沒蓋好,它就一直沒蓋好。我覺得,哇,那看起來真的鬼影幢幢啊,就想去問問這房子怎麼回事,後來也沒問到,結果開始幻想說:如果有個犯罪場景在裡面,應該很有意思。」紀蔚然從這裡開始發想,有天走路回家,便告訴妻子,「我要寫小說。」

散步時看到街景想到犯罪現場、興起寫推理小說的念頭,與紀蔚然的閱讀興趣有關。「我喜歡讀推理小說。早先都讀歐美的,後來覺得他們很容易故作俏皮,好像總要有點賣弄小聰明的對話,我不大喜歡,後來就比較常讀日本作品。」紀蔚然自承都在睡前讀小說,「我以情節為重,讀累了就睡,人家怎麼設計謎題我都不記得,所以不會有抄襲問題;話說回來,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走路回家就說要寫小說,想像起來有點任性的隨興感覺,但真開始創作,紀蔚然相當謹慎。「第一次寫小說,很怕寫得爛被人家笑,而且還在教書、當系主任,前後寫了三年。」紀蔚然表示,「我愛讀的小說會寫到真實的地點,讀完對這個城市稍有了解,還有加上很離奇的案件、精彩的布局,我就會不知不覺一直看下去。所以我不讀有科幻或靈異成分的作品,也不大讀本格。我想寫的也是這樣的作品,不過也不是社會派,太沉重,我喜歡有趣的情節。」

要以真實地點為背景,田野調查絕對得做。「我寫的街道都是真實的,」紀蔚然說,「發生命案的地點和案件是虛構的,總不能害人家房價下跌吧?」環境考察還算簡單,牽涉到例如警察職務和現實法規的部分怎麼辦呢?「這類田野調查最麻煩,從前很少做,雖然可能看不大出來,但我這人很害羞。」紀蔚然先買相關領域的書籍閱讀,再與公單位聯繫;以他的資歷,自然比較容易接觸能提供協助的對象,紀蔚然也認為,田野調查對年輕作家而言可能比較辛苦。「不過有時有點運氣。《私家偵探》裡有個和主角很熟的警察,綽號叫『小胖』,就是有天一個胖胖的管區到我家查戶口,我一看機不可失,就抓著他問問題。」

關於主角過去的推理

寫完《私家偵探》,紀蔚然已經有了續集的點子;但小說完稿,原來卡住的劇本創作也跟著通了。「寫完新劇本之後,一方面還在當系主任,一方面劇本約一直來,結果變成劇本多產,但小說一直沒動。」紀蔚然回憶,「直到去年5月,偶然重讀了容格的《人與其象徵》,一讀著迷,把他的書都找出來讀了一遍,想著謀殺與角色的生命連結,加上也退休了,開始動筆,半年就寫完初稿。」

這本2020年動筆、2021年出版的新小說,叫《DV8》。

DV8》的主角一樣是《私家偵探》裡的吳誠,不過現實生活過了十年,小說裡的時間才過兩年。「本來我開始寫的時候時間設定是2020年,因為我那時以為某些案件的追溯期是三十年,後來發現應該是二十年,加上案件裡會提到的一些科學鑑識狀況要回到九零年代,所以重新改了時間設定。」20世紀的八零年代末期到九零年代初期,也是台灣社會劇烈變化的時點,政治解嚴,經濟奇蹟,各種社會案件頻繁發生,但應用DNA等科技辦案的體系還沒完全建立,「那時有白曉燕的案件,還有一清專案等等,會選擇那個年代,是這個原因。」

吳誠沒有任何警務背景,只是個想當偵探的普通人,但在這兩本小說裡,吳誠都不是完全置身事外、僅需冷靜分析案件的神探。「《私家偵探》想寫的是一個由善生成的惡,前半寫了很多吳誠的狀況,後半集中在案件,所以後來覺得有點失衡,第二本就做了修改。」紀蔚然說,「《DV8》想寫的是吳誠的奇妙遭遇,雖然有案件,但也是關於吳誠自己過去的推理,他在幫助別人的時候,冥冥之中也了解了自己。」

又是心理學大師容格,又是「謀殺與角色的生命連結」,但《DV8》並沒有充滿賣弄理論的文字,如同《私家偵探》,甚至也如同紀蔚然的劇作,對白諷刺幽默,情節流暢有趣。案件的複雜顯出布局的用心,與現實的連結則顯出田野調查的扎實。

紀蔚然規定自己每天至少寫一千字,寫完後列印出來修改,晚上狀況好就再繼續寫。「其實像是把它當日記寫,不過藏在推理小說裡,很多東西是寫劇本的時候不大會講的;」紀蔚然笑著說,「推理小說還是要讓讀者想讀,案件要精采,但可以不用像本格謎團那樣華麗。就像我喜歡的那種推理作品:要有連續殺人案,然後,要有偵探。」

紀蔚然與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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