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算含淚吃土,也不屈膝臣服──專訪《失語獸》作者潘家欣
採訪/劉維人;攝影/陳夏民
失語太久,人變成獸。藝術家詩人潘家欣,繼前一本以各種動物譬喻不同人生傷痕的詩集《妖獸》後,再次開展「獸」的主題。以四十篇散文詩,伴著四十幅手刻單色版畫,完成新作《失語獸》。
比起《妖獸》,《失語獸》刻出的生存景況更為悲傷無奈。我們在現實裡絕望得太久,久得都失去了談論的動力和語言,直到某個不成人形的存在,露出長久扭曲下的異形肢體,如手術刀一般不識相地割開世界,我們才像《失語獸》的封面那樣,發現自己與鄰人身上,早就滿布鮮紅傷痕。
雖然切入點十分悲傷,詩人呈顯噁爛現實的方式卻比前作更為溫柔。潘家欣表示,「獸」的形式能夠呈現豐富而生動的意象,而在描寫人的痛苦景況的時候,以略為疏離的「獸」來呈現,也不會那麼直接地戳傷每一個已經被現實刺痛的人。

作為寓言,殘酷和憐憫都是必要的。像是描述吃土世代的〈鴕鳥〉,就是在描述三十歲世代的無力感:
他寧願吃土到死,
不敢呼吸自由的冰冷空氣直到最後一刻。
吃土或許還不夠說明現實的窘迫,於是又有了〈吃屎〉——「生活真是一坨屎。看著就像屎。」青年們用每一滴真實的生命和世界賽跑,奮力滿足社會的期待,卻怎麼用力都無法得到最小的關心與了解。每天面對辦公桌坐下的那一刻,就無可奈何地和鄰人一起吃屎下去。為了苦中作樂,甚至還幫這惡劣至極的生命困境創造分類跟等級,告訴自己眼下的綑縛不是最悲慘的,我吃的比你吃的要來得高級一些、養生一些。每個人被壓迫得像鴕鳥一般,不敢站直身子去看寬廣的天空。
但即使殘酷如我們生存的世界,詩人也沒忘記以詩句紀錄爆笑的片刻。從事教職的家欣,犀利地觀察高中小獸們的荷爾蒙日常噴發,將這些對生理女而言完全不可思議的、欲望具現化的過程寫成了〈雞雞森林〉——「冬季來臨了,腦子對雞雞訴說徹骨的寂寞,雞雞們說:喔。然後快速把兩顆睪丸縮進骨盆腔(像是蝸牛一樣),腦子對於徹骨的寂寞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
家欣也意識到,有些事情很難對這些青春期男孩們說明,或是引起他們的共鳴,「比方說談到女性主義作品,或某些女性作家時,那些女性的情慾,雞雞們是完完全全沒有辦法理解的。他們就是雞雞。他們的行為模式就是骨盆腔的伸縮,就是這樣而已,但那是蠻讓人羨慕的,是人生中很幸福很單純、簡單快樂的模樣。」
除了憤怒與爆笑的篇章,潘家欣在更多詩作中埋下了期待能改變世界的愛與關懷,每一個認真寫下的字句,每一幅奮力鑿刻的單色版畫,都以高對比的方式讓讀者正視身邊的傷,以〈伊底帕斯之眼〉寫遊民,或像是〈蠑螈與河童〉在毒雨中的奮力呼吸,或〈瘋子〉裡連悲嚎都不敢大聲的處境。
詩人希望下一個世代能夠不再承受我們對當下的無能為力,也希望每一個人能夠用上那微小的力量,懷抱著也許會千百次受傷的心,把世界導向稍稍正確的方向。
謝謝吾愛,你總是說藝術家活在半夢半醒之間。對我來說,現實的種種錯誤價值才是一場夢,是迷霧,是必須跨過的虛幻試煉,我不信這些虛妄,我不信仰它們,我的夢是愛與和平的世界,我會持續戰鬥,建立美麗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