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瞿欣怡的小貓之流】在時光裡,你會知道遠去的只是歲月,不是愛
上個禮拜到花蓮出差,事情辦完後,距離上火車還有兩個小時,我晃到時光二手書店,度過難得安靜的片刻。
時光是我最喜歡的二手書店,特別是時光一店,它是間日式房子,在巷子的轉角,巷子外車水馬龍,巷子裡安安靜靜,時光一直在那裡。推開木門,有成排的老書架,往裡走,是墊高的空間,上面擺滿了漫畫;再往裡間走,則是一個喝茶看書的小空間,擺了攝影輯跟藝術史的書。去洗手間得穿過堆滿未整理的舊書小屋,我偶爾會在那裡探頭探腦,看看是否有什麼沒上架的好貨。
時光剛開沒多久時,我問老闆秀寧:「你是店長?」她指指蹲在一旁的狗說:「牠才是店長。狗不能當店長嗎?」後來,時光又來了一隻白貓,叫「Woody」,牠不怕人,只要招招手,牠就會走過來,親暱地躺在你的腳邊,甚至連肚子都露給你看。我從沒見過這麼親人的貓,忍不住蹲在地上摸好久好久。後來客人漸多,想摸Woddy的也多了,於是現在Woddy睡覺的櫃檯上放著牌子,請大家不要摸貓。
住在花蓮的時候,我到哪裡都熱熱鬧鬧,招惹很多朋友嬉笑,唯獨到到時光不一樣,總是一個人去,不怎麼說話,頂多跟店裡的人打聲招呼,跟Woddy說幾句傻話,然後就沉到書裡。
下雨天的時光特別美好,雨滴滴答答打在屋簷上,木框的窗子上也沾滿雨氣。點杯熱咖啡坐在小學課桌邊,把檯燈打開,隨意讀著剛挑選的書,時間流逝了,時光卻凝結在書頁上,往後想起,雨天的氣味、老書的氣味、咖啡的氣味,甚至微微的貓味,一瞬間都回來了。
我也曾經帶長輩去時光,她們愛書、惜書,一眼就愛上這棟老屋,在裡面高高低低鑽來鑽去。後來,她們也帶更年長的長輩去,這次就踢到鐵板了,對生於日治時期的爺爺奶奶來說,這就是個老屋子跟一屋子老書啊,有什麼了不起。
時光要有緣人才懂。後來長輩走了,我去時光晃晃時,彷彿還聽到她的笑聲,看到她專注地選書、歪頭聽歌、蹲著逗貓玩,眼睛笑得彎彎的。
離開花蓮後,我還是會去逛二手書店,在那裡碰到的書,很像錯過的情人,在書最美麗熱絡的時候沒機會遇上,等到書老了,我也老了,就這麼在書店裡相遇。一遇到,我就毫不手軟買回家,書架滿了也無悔,畢竟是錯過的愛情啊。
但是再也沒有一間店像時光。我很喜歡「時光」兩個字,那是歲月的刻痕。時間一直在走,時光卻是可以「回去」的。回到那年,突然下起午後雷陣雨的夏天、長輩都還在的秋天,回到單純逗著貓玩的簡單歲月。
這次回到時光,腳步原本是沈重的,在台北打拚,積累很多疲倦、眼淚,與挫折,但是一打開時光的木門,壞的累的全都消失了,Woddy還躺在櫃檯上,牠身邊又多了一隻橘貓,頭對頭睡得好甜,我看著貓忍不住笑了。
我挑了好幾本書,點杯奶茶,在角落享受閱讀時光。不管買不買書,我到獨立書店一定會點杯飲料,謝謝店主人提供了這麼好的空間。我一個人在角落,翻翻書頁,感受書裡的故事,甚至感受書的老舊,假想這本書以前的主人是什麼樣子,這是二手書店才有的樂趣。
與時光道別前,我在書架上找到《麥迪遜之橋》,那是更久更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不懂生命像一條河流,我們緩緩向前,偶爾會回頭張望。
年輕的生命很絕決,以為人生只有向前衝,愛情也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一切就消失了。直到中年我才明白,當我們日漸老去時,會不斷回頭張望,凝視著熱烈愛過而留下的燦燦亮光。才知道愛過就是永恆,遠去的是歲月,不是愛。
在時光偶然遇到的《麥迪遜之橋》,讓我看見屬於我的一座橋、一道光。那時候,我還很年輕,那是下一次要說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