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離群索書】翻牆為你摘朵花──詩歌江湖裡舖出來的那些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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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離群索書】翻牆為你摘朵花──詩歌江湖裡舖出來的那些哏

六神磊磊的強項是:把抽象化為具象,把靜態變成動態。

以《全唐詩》如何編成為例。我們知道,歷代以來,古書消逝不計其數,詩作也不例外。但這些真正絕版的書籍或作品到底多少,只是個模糊概念,難以想像,也無從想像。說到唐詩,或許有人想,《唐詩三百首》已夠我讀了,《全唐詩》出版了我也讀不完。那麼,《全唐詩》蒐羅了幾多本已湮滅的佳作?或者即使有了《全唐詩》仍有無數詩作從古早以前就從人間蒸發至今,那又如何?

六神磊磊《翻牆讀唐詩》這篇〈今天能讀到唐詩,你知有多幸運嗎?〉,把《全唐詩》的編輯過程,以及許多唐詩如何消失又如何失而復得,用具體的形象表達出來。文中提到當明代胡震亨立志編一部最完整的唐詩集時,「唐詩正以今天物種滅絕般的速度在失傳。據胡震亨估算,到他所處的年代,唐詩已經至少失傳了一半。」

這樣講,唐詩散佚的形象還不明確,六神磊磊接著再強化讀者印象:最厲害的唐詩〈春江花月夜〉,作者張若虛,到今天留下的詩作,有幾首呢?兩首,只有兩首。多少人朗朗上口的名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作者王之渙的詩現在我們只讀到六首。而活了五十八歲的杜甫,四十歲之前的作品,全沒了;李白請人編好作品集,卻只留下十分之一。王維也只留下十分之一。王勃、孟浩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

很多佳作,直到後世才被找到。例如〈春江花月夜〉這麼優秀的作品,若非宋人編樂府詩收納進來,我們也不會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首佳作。

六神磊磊用了一個很傳神的比喻:「這就好比《金庸全集》全部失傳了,你只能跑到六神磊磊的專欄裡去找幾段金庸原文來過癮,想想都要哭。」若知道六神磊磊是研究金庸起家的,這句話就更加玩味,也更明白那麼多唐詩失傳帶來的遺憾了。所以標題才說:「今天能讀到唐詩,你知有多幸運嗎?」

六神磊磊是是金庸迷,在金庸小說裡讀到唐詩,而迷上唐詩。如今談起唐詩,對金庸仍不能忘情,不時引用金庸小說片段為喻,也常借用武俠小說辭彙,武林,論劍,對決,江湖,掌門人,三句不離本行。標題如「中唐的幾場『華山論劍』」便是一例。

在此「華山論劍」並非誇大形容,文中列舉幾場寫詩PK賽,有的只是借其精神,並非一來一往挑戰,但中唐這幾場倒是不折不扣的寫詩比賽。白居易和劉禹錫鬥詩五卷還算小意思,白居易與元稹這組合更誇張,你來我往一千首之多。

六神磊磊筆下最有意思的詩戰,是以鸛雀樓為場景的拚詩大賽。六神磊磊把鸛雀樓形容為武林中的華山,是詩人比賽的地方。一個又一個詩人在此對景寫詩,詩都寫很好,但一山還有一山高,一詩又比一詩好,大唐時期,詩人輩出,誰也不敢論定哪首是史上最強,直到王之渙出場,詩作一出,誰與爭鋒,這詩就是著名的「 白日依山盡⋯⋯」那首。

《翻牆讀唐詩》有時文句看來惡搞,卻寓有深義,前後有所呼應,不可等閒視之。例如提到宋之問,六神磊磊說此君年少時天天讀書寫詩,忙得沒時間洗臉刷牙,宋爸爸勸他,書要念但牙也要刷。

讀到這裡,或許讀者心想,又來了,大概又跟什麼李白打手機給杜甫,或誰寫滿一張A4的紙一樣,刻意塑造生活化的效果。錯。試看後續發展——
宋之問長大後,一心取得權貴,很哈武則天,膽大包天,寫情詩、寄情書給她。詩文寫得很好,武則天也喜歡,但要進一步發展,不行,武則天嫌他口臭。(蓋以之問(宋之問)患齒疾,口常臭故也。)你看,六神沒亂扯,真的跟刷牙有關。而這兩處內文隔了好幾頁,他也未明白點出前後關係,讀者得自行玩味,才知道人家哏舖得多細膩。

就像科普、史普,這本書姑且稱之為詩普吧。此類「普級」書稿,深入淺出,學者寫來礙手礙腳,或語言呆板,或註腳多,考證詳,變成「「限制級」,只限學院內的學生閱讀得懂(當然也有文筆雅俗共賞的學者)。同樣的,非科班出身的行外作者,有的固然功力深厚,但也不乏底子淺,容易錯,或想像力發揮過了頭,或為求笑果,耍噱頭,而不惜歪曲知識。書,只有好壞,與作者的身分、學歷無關。以上感喟,本來不值一提,但想起多年前中國學界針對「當年明月」的發酸攻訐,不得不囉唆幾句。

但六神磊磊是個聰明人,他的閱讀角度、表現手法都很另類,也不以專家自居,書名的「翻牆」二字,與中國網民翻牆使用臉書、推特的行為無關,而是翻牆摘唐詩的花朵,給讀者看看,以引領入門、引發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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