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學學美國人的反智!?──專訪《美國的反智傳統》譯者、台大教授陳思賢

我們應該學學美國人的反智!?──專訪《美國的反智傳統》譯者、台大教授陳思賢

文/犁客

「要我說啊,」陳思賢笑得有點捉狹,「我們應該學學美國人的反智才對。」

1963年,美國哥倫比亞教授、著名的公共知識分子理查.霍夫士達特出版《美國的反智傳統》一書,指出雖然美國擁有全世界頂尖的大學,但整個教育體系幾乎就是反智思想的養成體系,整個社會傳統就乎充滿鼓勵反智的價值傳統。半個世紀之後,美國選出了一個等同於反智代名詞的總統,顯出霍夫士達特五十年前的真知灼見,也表示這本書放在現今仍未過時。

霍夫士達特認為「反智」的心態是:對現況認識不清、視野偏狹,但對智識不信任或懼怕,所以放任自己偏頗主觀的想法放大並以此判斷,而做出的錯誤判斷又會回頭加強自己的誤解。陳思賢是這本書的譯者,也是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並為這部作品寫了譯序及導讀。「去年待在美國時,我去打網球,看到牆上有『We have American Jesus』噴漆塗鴉,朋友去餐廳,因為是亞裔臉孔,站在那裡等了半小時都沒人來招呼;」陳思賢說,「這是很明顯的種族歧視,川普當選之後,這些歧視心態還會受到鼓舞。」

「反智」對個人及社會而言皆非好事,不過身為譯者,陳思賢認為台灣讀者閱讀《美國的反智傳統》時,應該想到另一件事。

台灣和美國的知識分子全都與社會脫節

「我們太over崇尚智識,是標準的尚智社會,應該學習relax;」陳思賢笑著說,「其實整個東亞文化都偏尚智,推崇世故、老成、理性;我們的孩子每一代都背唐詩,科舉制度考的是《大學》、《中庸》那些理念式的東西。」

這樣的尚智傳統一直流在傳統教育概念中,「不要玩樂、要做有意義的事」已經成為深植人心的社會價值觀,「困在這樣傳統的seriousness裡,我們的文化缺乏中產階級的頹廢;」陳思賢表示,「然而過度尚智,全人教育和通識教育就會失敗,教育改革者自己沒能接受好的全人與通識教育,教育改革就容易失敗。」

雖然教育尚智,但失之偏頗,「科舉考的是理念式的東西,但中舉的人會被派去當縣令之類的地方官僚,」陳思賢問,「為什麼會認為熟讀《大學》、《中庸》,就能勝任處理行政及地方政治的工作?」

也就是說,東亞的「尚智」與美國的「反智」,一個培養出以為知識很有用但其實不切實際的社會,一個培養出不認為知識有用以致於讓歧視民粹主導視野的社會。「所以,台灣和美國的知識分子全都與社會脫節,」陳思賢道,「不同的只是台灣的知識分子比較受人尊重。」

不屬於任何一個權力來源

是故,陳思賢所謂的「學習反智」,指的其實是停止盲目推崇抽象理念的知識學習,一方面更加關注實際應用層面的各種技能,一方面多鼓勵個人依照自身特質、朝其他領域發展──這是加入全人與通識教育的目的。陳思賢認為目前的教育課綱開始有素質導向的設計,不像從前把所有人塞進同一個模子,「年輕世代對知識的看法也有所改變,」陳思賢說,「他們會批判僵化的教育,同時不會被自己選讀的科系限制,理工科系的學生也會注意人文學科的重要。」

因為知識分子,尤其是「公共知識分子」,對一個社會的公共福祉而言相當重要──這是《美國的反智傳統》當中提及的另一個重點。「公共知識分子的特別之處,在於他不涉入任何權力;」陳思賢解釋,「他具有公共性,不屬於任何一個權力來源。公共知識分子關注的就是公共福祉,利用專業找出議題的相關認知、透過知識分子抽象嚴謹的思考訓練,做出議題的評估。」

倘若可以將公共知識分子由一個人發展到一群人,成為團體或機關,就能發揮更大力量。「變成群體,容納更多專業,通曉所有知識,立場也更超然;」陳思賢說明,「公共知識分子發言時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讓大家以更客觀的角度來評斷他的發言,建立大家對他的信心。」

尚智觀念的好處

陳思賢認為,社會主義最後一定會變成極權主義,而民主主義可以一起規劃共同生活的藍圖,「民主制度容許各種對制度的批判,反智就是其中之一;」陳思賢說,「發展出這種病態批判雖然不好,但民主制度的包容同時也保護了自由與平等的精神。這本書裡提到美國的教育助長了反智精神,也因此出現反民主的病癥,但同時也因為有教育的支持,社會就有足夠的機制可以抵抗。」

雖然理想中的公共知識分子標準頗高,但並非難以企及;而擁有適合的公共知識分子以及尊重其客觀專業地位的群眾,對社會發展而言極有助益。

「我們的尚智觀念滲透到教育裡頭,還是有些好處的;」陳思賢又笑了,「因為尚智教育中那些對於抽象思考的訓練與善的追尋,就是公共知識分子養成的重點啊。」

知識分子該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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