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只有一個普世的『我們』——張惠菁讀《像我一樣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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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分你我,只有一個普世的『我們』——張惠菁讀《像我一樣黑》

文/張惠菁
※ 原載於【Facebook】,經作者同意轉載 ※

今天收到八旗的新書——《像我一樣黑》。這是我最近很喜歡的一本書,也為它寫了推薦序。這本書來自一個人以身涉險,進入危險的田野。

1959年,本是白人的格里芬借藥物與紫外線之助把自己的外表變成黑人,去種族隔離的南方親身經歷黑人的日常,感黑人之所感。

這個計畫聽起來很瘋狂,而他也真的以假亂真,身涉險境後返回,把第一手經歷寫成《像我一樣黑》,上媒體受訪說出真實經歷。書中既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與「惡」面對面,也有黑人之間同為底層人彼此照顧的溫暖。這個膚色的「穿越」實驗,意義重大。當然,他也是賭上了性命的。出書之後他立刻收到死亡威脅,也曾在大街之上被人暴打。

書中的細節,就留待讀者去發現。在這裡,稍微地說一下為什麼格里芬會去做這樣一件事?其實,讀本書後記中關於他生平的小傳,會發現,他的人生經歷非常驚人。驚人到「以黑人身分深入南方」這件事,雖然是他最有名、產生影響最大的事蹟,但若從他整個人生看,竟然都不能算是最驚人的經歷。

格里芬是出生在德州的猶太人。15歲那年(1935年)獲得法國一所中學的獎學金,到歐洲留學。第一次有非洲學生來跟他同桌吃飯時,他大怒,覺得受了侮辱,卻發現奇怪的人是他自己。歐洲學生都覺得,這有甚麼不可以。格里芬這才意識到,自己那視種族隔離為當然的家鄉,給了他多麼深的文化制約。他就從那一刻開始轉變。

不久二戰爆發,格里芬沒有立刻返回美國,而是留在德國從事地下活動,救援猶太家庭,把猶太小孩偷渡到英國。一直到他被蓋世太保盯上,名字上了死亡名單,才離開歐洲。珍珠港事變後,美國參戰,格里芬被派往太平洋島嶼,在所羅門群島和原住民生活在一起,學習他們的語言。後來在一次日軍轟炸中受傷,腦震盪,失去視力。戰後曾有十年的歲月,他幾乎是個盲人。回到家鄉德州,設法自立生活,發明了以盲人身分仍能養豬謀生的方法,寫了給能見者與盲人關係的手冊,與數本小說。後來,他的視力奇蹟地恢復。

《像我一樣黑》,是他視力恢復之後進行的一個計劃。讀這本書,幾乎感覺不到格里芬是人生有過這樣驚人經歷的人。他自己有很多故事,可是他幾乎不說。只在一個地方很平淡地提到曾經失明。在這本書中,他把自己放得很小。沒有過往。只是觀察者,體驗者,行入他者之境,回來告訴世人故事的人。他讓自己是個介質。

人生這樣忘記自己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有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事。在更重要的事面前,「自我」沒什麼。

推薦。請一定要感受一下,這個有故事的人,忘記自己的故事、放下自己的身分,走入他者之境,去而復返所要告訴世人的事。1979年,那趟旅程過後二十年,格里芬寫下這樣的句子:

這些年來我一直承受著這些情感上的廢物——偏見和否定、恥辱和罪惡感——一一都化解了,因為我了解到『他者』根本不是他者。

所有人類都面臨著同樣的基本課題,包括愛與受苦、努力為自己和孩子追求做人的理想、以及單純地活著和不可避免的死亡。這些都是每個人會面對的基本真相,是所有文化、所有種族和所有種族的共同點。實際上,我們與他們、或者我與你的二分法,全部都不存在。只有一個普世的『我們』——同情的能力和普世平等正義的訴求,讓我們的人類家庭團結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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