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安不要偷懶了】該寫你的想法，還是老師暗示要聽的想法？──台大機械系考題和逆向歧視

發表於 2016-04-112016-08-03By 朱家安朱家安不要偷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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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安

1987年生的宜蘭人，在哲學系所打滾了九年，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哲學家講話能讓大家都聽得懂。

台大機械系今年推甄筆試的題目引起爭議，命題委員引述聖經，寫下支持一夫一妻的題幹，請考生以此論述「工程師的社會責任」。

這串題目出在決定高中生是否能進入台大機械系的甄試裡，問題很明顯，以下直接引我的臉書貼文：

若是不信教、對同志友善的高中生來應考，看到你的題目，他敢賭上考試結果坦白寫出自己的立場嗎？若學生在這樣權力不對等的情況下寫出自己無法認同的違心之論，你已經侵犯了他表達自我意見的言論自由了。
再者，有沒有想過來報考的學生裡面就有可能有同志？考個機械系，還要這樣被你糟蹋，你以為你是誰啊？
這則題目是如何評分的？若學生表達的立場（不論是否為違心之論）會影響到分數和錄取，則台大機械系就可能有歧視多元性別族群和其他宗教信仰的嫌疑。
最後，台大機械系以這份題目來檢驗學生是否有資格入學，也違反了公家機關在各種價值觀和信仰之間保持中立的原則。

試題確實混淆自然律和社會的律

有人指出，台大機械系並沒有以特定價值觀暗示考生「正確答案」，因為題幹裡「自然律」和「社會的律」區分得很清楚。我不同意這個看法，因為只要看看題目就知道，最後提示作答方式時，自然律和社會的律是混在一起的。（話說為什麼要用「社會的律」這種怪詞，這樣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來自宗教啊……）

雖然在題幹（細體）裡面，所有關於自然律的描述和「社會的律」的描述都是分開的，但是在題目問句（粗體）裡面，是非常明確要求學生說明「這份社會責任所依據的自然或社會的律」。並且題幹也強調「雖然有一些例外，但以下的問題不討論例外的情況」，更把答題範圍限縮在最小最保守的範圍內。題目都這樣寫，考生恐怕更不敢大喇喇寫出「違背題意」的答案了。

此外，我認為這裡的「自然律」純粹只是用來掩護題目要求考生依據「社會的律」作答，讓題目看起來比較持平的障眼法而已。要求學生寫自己「如何依循自然定律來實踐社會責任」沒有意義，因為人不可能違反自然律啊。你到底希望學生寫什麼呢台大機械系？「我不會試圖製作永動機，因為那違反熱力學第二定律」嗎？

當然，或許有人會說，題目裡提到的一些自然律其實是可以人為改變的，例如雖然「地要發生青草和結種子的菜蔬」，但人可以鋪水泥，讓菜長不出來。確實，但這只代表這題目出得太草率了，以致於談的根本就不是自然定律。（那談的到底是什麼律呢？或許是某種宗教律吧wwww，或許我們可以問一下台大機械系，是否認為「地要發生青草和結種子的菜蔬」是自然定律wwwwww）

日本哲學教授中島義道在討論什麼是「聰明」的時候曾指出，在學校的環境裡，所謂的「聰明」或者「頭腦好」，有時候往往只是「能夠理解出題者意圖」的能力而已。若我以後需要介紹中島義道這個洞見，就會拿台大機械系的題目當例子。[¹]

如果逆向歧視是歧視，機械系考題也是歧視

在同性婚姻的討論裡，反對同性婚姻的宗教人士有時會表達他們對於「同性婚姻反而使得不認同同性戀的人遭受逆向歧視」的擔憂：

若同性婚姻合法化，那麼，不認同同性戀的牧師能拒絕為同性伴侶證婚嗎？不認同同性戀的蛋糕店能拒絕製作「希望能有彩虹和兩個小男生人偶在上面」的結婚蛋糕嗎？如果他們拒絕了，恐怕有被指為歧視甚至犯法的疑慮，但如果他們不能拒絕，這不是要他們做出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嗎？

這個疑慮是有道理的，人不只會用言論來表達想法，也會用其他行為來表達想法，當你為同性伴侶證婚，或製作結婚蛋糕，即便你沒有明說「我支持並祝福這對新人」，你的作為也表達了類似意涵。當然，牧師和蛋糕師或許有辦法以「預約已經滿了，不好意思」之類的說法推諉，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已經陷入「說謊隱瞞自己的基本價值觀」和「做出歧視之事」的兩難。

若在這次應考台大機械系的考生當中，有一些同學認同同性戀和異性戀應享有相同人權，或者支持同性婚姻，那麼對他們來說，眼前的困境跟上述牧師和糕點師遭遇的很類似：如果不表達一些違背自己基本道德觀的想法，可能會遇到很不好的後果：前者可能落榜，後者可能被指為歧視甚至觸犯法律。

以牧師和糕點師為例的逆向歧視是否算是歧視，目前社會上還在爭論中。不過我們似乎可以肯定：如果逆向歧視是歧視，那台大機械系的考題也是歧視。

台大機械系沒有認真處理這件事

針對機械系的風波，台大學生代表會議發出聲明譴責，並主張機械系認真處理這件事：

我們嚴正呼籲機械系針對本次命題不周公開道歉，並且不得因為認同多元性別之觀點進而影響評閱，另應依性別平等教育法，將命題老師移交性平會調查；校方亦應加速對校內老師的性別平等教育及加強命題的把關程序，避免類似歧視行為再次發生。

不過台大機械系稍後的道歉聲明，似乎認為這只是字句沒表達好引起的誤會：

本系對於今年大學甄試入學之考題中第五題之前言所造成的風波，向社會大眾致最誠摯的歉意。每年大學甄試入學之出題，除了本系少數出題委員在考前知道考題內容之外，基於學術自由之精神其他所有教授包括校內主管事先都不知情。本系今後將確實要求系上教授與同仁，日後務必避免在任何言語或文字表達時發生類似的情況。

多元化是台大最值得讚許的特色之一，本系期許大家透過互相瞭解與諒解，之後更容易彼此互相尊重與包容，讓多元化的環境更公平與友善。

機械系不但沒有書面承諾不會在評分時因為考生表達的立場而有所偏頗，也不打算處置出題委員，更強調學術自由和多元風氣，希望大家能互相了解。我必須說這不但不合理，而且自我矛盾。

以原初命題看來，我們有合理的理由懷疑考生表達的立場會影響他是否錄取，而機械系也沒有給出可靠方法讓大家檢驗他是否在評分時公平對待各種道德觀。在這種情況下，已經達到思想審查的地步了。機械系以「學術自由」為理由，說明為什麼系內教授沒有事先檢視考題，或許此慣例背後有其道理，但機械系必須知道：思想審查本身也是對學術自由很嚴重的侵犯。簡單說：如果你們是真的在乎學術自由，應該想辦法證明這次的評分公平，並且把出題教授移送性平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