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讓我像個男人一樣吧!」
⭕男人
約卅年前,有部迷你影集《刺鳥》,很受歡迎,飾演神父的男主角李察‧張伯倫,曾經演過柴可夫斯基,性格又有魅力。
刺鳥是傳說之鳥,一生只唱一次歌,一生都在找尋一棵樹,一棵荊棘之樹。找到之後,身體就刺入樹上最長最尖的荊棘,然後唱出天籟般的歌聲。之後死去。
一生的愛情,真正刻骨銘心的愛情,也許只有一回,錯過就沒了。但有時不能把握住,尤其是禁忌的愛,需要的勇氣,比愛本身更為巨大。戀人能不能像刺鳥一樣,找到荊棘之後,把身子刺進去,拿性命來換?
《刺鳥》是神父與女教友相戀生子的愛情戲,兩人邂逅,因為神父的身分,而成為壓抑秘密的戀情。原著小說有一段對話──
瑪麗夫人對神父洛夫說:「你是個男人,洛夫‧德‧布理克撒特。只不過作個神父讓你感到安全,就是這麼回事!」
神父洛夫反駁說:「我不是一般的男人。我是一個神父。」
「作個神父讓你感到安全,就是這麼回事!」瑪麗又提醒他。
在格拉齊亞‧黛萊達的《母親》裡,神父保羅也發生了禁忌之愛。和《刺鳥》裡「但我不是一般的男人,我是一個神父」的宣示不同,神父保羅內心的吶喊是:「讓我像個男人一樣吧!」
二十八歲的神父保羅陷入熱戀後,矛盾掙扎,作者如此解析:「他不開心是因為他是個男人,卻不能按照男人天性那樣去過有愛、有樂趣的生活。」
因此在愛情與宗教之間擺盪的神父保羅,也勸有志成為神父的年輕朋友仔細思量:「你現在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輕鬆也很舒適,但以後你就會發現這其實非常困難。我們被禁止享有世上所有男人都能獲得的喜悅和快樂,如果我們真心希望一生侍奉上帝,那犧牲也將一直相伴。」
為了奉獻給神,一個人犧牲了世間本屬一個(男)人的樂趣,值不值得,或如何衡量自處,在小說裡不只一次談到,例如母親,為兒子偏離行徑所惱,在似夢似幻中,該教區的前任神父來到跟前與她對話。前任神父本來與一般神父沒什麼不同,忽然性情大變,抽菸、飲酒、賭牌、練習巫術,教民認為惡靈在保護他,不敢指責。據當地謠傳,最後是惡靈挖了地道,直通河流,把神父的肉體運走,但神父的亡靈不時回返住所,也就是保羅母子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位敗德享樂的前任神父與母親交談中,自承年輕時「對女人和玩樂全都一無所知。我只知道要去天堂,我沒有意識到天堂就在這個世界上。」知道之後開始喝酒抽菸,領悟到一個道理:「神送我們來這個世界是讓我們來享受的。」「神把這個世界創造得如此美好,就是讓男人高興的。」他講得理直氣壯,視淫樂為理所當然。
⭗孤單
年輕的神父保羅雖然對修行生活有懷疑,有動搖,但與他的前任不同,並非逸樂取向,只不過愛上了一個女子,因為他在她眼裡,看到了與他一樣的特質,那個叫做孤獨的東西。
這女子名叫愛格妮斯,她繼承家產,獨居,且宅居,不太出門。「她徹底孤單」、「年輕、健康而孤單」、「富有、獨立、孤單,非常孤單」,小說用這些詞語形容她的孤獨。兩人最初相遇,她的眼睛便向他求索幫助和愛,她的孤獨處境讓他心生愛憐,漸被吸引。因此《母親》探討人性與神性的矛盾之外,也是關於孤單的故事。
㊣魔鬼
《母親》以母親為書名,也以母親的擔憂為主線。母親守寡,把兒子拉拔到大,兒子當了神父,為母似乎心願已了,兒子卻愛上一個女子。眼見兒子墮落,母親憂煩難熬,內心像門外咆哮狂風企圖吹進屋子一樣。呼嘯風聲,應和著母親的哀號。作者費盡力氣,描繪母親的心理狀態,以及呼呼風聲擊打屋室的情景。
摹擬風的可怕是必要的,因為,風,在母親眼中,象徵魔鬼。她認定狂風猛力吹襲是為了摧毀神父住所,摧毀教堂,摧毀整個基督世界。
小說開場就是一個大風吹的夜晚。年輕的神父保羅躡手躡腳,準備去會女友,母親睡不者,憂心忡忡,側耳傾聽兒子的一舉一動。因為風大,母親早就用兩根木閂交叉著房門,不純是怕風太大吹開房門,更主要用意是「防止在起風的夜晚咆哮著尋找靈魂的惡魔潛進屋裡。」玩味的是後面跟著這句:「雖然實際上她並不怎麼迷信這類事」,但信教虔誠的她,深信人有什麼惡念罪行,是因為惡魔侵入。因此母親此時相信的是,「惡靈已進入這神父住所裡,用她兒子保羅的杯子喝著水,並在保羅掛在窗邊牆上的鏡子旁徘徊。」
在此,惡靈在窗邊牆上的鏡子旁徘徊一事,不是母親隨意的猜測,依規矩神父不准照鏡子,偏偏保羅愛情上身後,打破禁忌,母親看到好幾次保羅「像女人似的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他修剪指甲,噴香水,長長的頭髮往後梳以遮蓋頭上剃度的聖教標記。母親心裡認定,必須打敗惡魔,拯救兒子。
母親同時相信魔鬼有許多偽裝。當愛格妮斯的下人來通報愛格妮斯重病,保羅打算去探病,母親即警告,或許下人是魔鬼化身。
母親一心想拯救兒子保羅與其女友,但她完全無法瞭解他們的內心與感情世界,把一切歸諸魔鬼的搗蛋,註定了最終的徒勞。
這本書譯筆好到令人讚嘆,譯者是徐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