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立峰讀古文撞到鄉民】那些年我們一起看燈的女孩
Photo Credit: Unsplash

【祁立峰讀古文撞到鄉民】那些年我們一起看燈的女孩

元宵或上元節在六朝之後成為重要節日,由於是元月的第一次月圓,理當被視為一次神聖時間。在南朝陳即將破滅之際,流傳一段與發生在元宵節的愛情故事:

太子舍人徐德言,尚叔寶妹樂昌公主,陳政衰,謂妻曰:國破必入權豪家,儻情緣未斷,尚冀相見,乃破一照人,分其半,約他日以正月望日賣於都市。

當時的太子舍人和老婆樂昌公主相約,倘若身經喪亂而離散他方,就在元宵節當天將一半的破鏡去市集鬻售,其後「有蒼頭賣半照者,大高其價,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出半照以合之」。這也就是著名的「破鏡重圓」的故事。所以我們肥宅兄弟若前幾天約妹看花燈被打槍,其實一點也不可恥,因為一段愛情原本就得經歷各種風霜與磨折,才能成就其偉大

而在隋唐之際,元宵進而演變成一個民眾相偕外出賞燈狂歡的節令,當時盛況有多誇張呢?隋代有一士人柳彧曾經上書朝廷,認為元宵節的活動太過於鋪張,希望市府能明令禁止,不然他真後悔投柯P(關柯P啥事):

彧見近代以來,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日,作角抵戲,遞相誇競,至於糜費財力,上奏請禁絕之曰:「竊見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倡優雜伎,詭狀異形。外內共觀,曾不相避。……盡室并孥,無問貴賤,男女混雜,緇素不分。穢行因此而生,盜賊由斯而起。非益於化,實損於人。請頒天下,並即禁斷。」

「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面,男為女服」換成現在大概就是到處放鞭炮放煙火,大家玩變裝派對,然後趁亂約妹虧妹,什麼約會打ㄆ的一大堆,所以柳彧認為「穢行因此而生,盜賊由斯而起」,望能禁止舖張的元宵燈會活動。這邏輯看得我也是醉了,讓我們想到部份萌萌的主張,但也能一窺當時的元宵節風氣。

我們現在的元宵似乎已經沒有這樣的變裝,但各位若熟悉日本的祭典,如新海誠《你的名字》裡彗星來的那一夜,三葉家鄉舉辦的那種,除了浴衣煙火,也會有賣各種面具的攤位,大概就是當時習俗傳入東瀛後的衍變。而元宵這個古典時期的情人節進而發展,到了宋代就成為宅宅潮潮約妹紙看花燈的重要節日

之前「厭世哲學家」發了一篇臉書瘋轉的解讀,告訴我們歐陽修的〈生查子〉這詞原來寫的是他沒人陪看花燈的單身狗心情。在這個萬衰同塵,有志難伸的壞時代,「厭世」可能是我們這一代人反覆塗銷的關鍵字。古典時期有沒有那麼多厭世或嫉俗的哲學家或文學家,這端看不同解讀,但歐陽修這首名詞是這樣: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歐陽修〈生查子〉)

這詞在當初考證還有另一說,認為這是南宋女詞人朱淑真所作,由於〈六一詞〉經常混入其他詞家作品,而從「淚濕」或「春衫」這些描寫思婦情態的意象來看,這首詞更偏向女敘述者的視角,所以真要吐槽就是說歐陽修其實不是真‧單身肥宅,他只是在想像妹紙今年元宵沒人陪的哀感與閨怨。從上下闋的重疊往復,以及詞彙的流俗俚傖來看,這首詞很有民歌感,「擬代」的痕跡很明顯。

不過說起元夕相關的詞,辛棄疾的〈青玉案〉真正在寫他帶妹出遊而失散的心情,這首詞我們也多半讀過,且讀的是王國維大大的重新解讀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眉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

詞的前半闋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元宵的熱鬧氣氛,滿街是花燈是樂舞,連寶馬奧迪都開出來炫富,「魚龍舞」是指魚形或龍形的花燈,在還沒有小奇雞、福祿猴等意義不明的生物時,那可是當時花燈的主流。而這首詞下半闋就真正在寫妹紙們——「蛾眉」、「雪柳」與「黃金縷」都是借代法,晦稱沿途招搖的正妹嫩妹,但我們棄疾大大可不是隨便看妹的輕浮之徒,他一心要在眾裡尋他,回首才發現要找到妹子就在自己身邊。

說起來這詞本身真的沒啥特別,且《稼軒詞》以豪放聞名,這詞若非王國維將之以「人生三境界」目之,恐怕早已湮滅於茫茫詞海。而當初夢裡尋春幾度,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妹子,就成了人生成就大事業大學問的最高境界,這實在也是一種超譯是誤讀。不過我真心覺得在每個時代必須要有一些創作者,對舊有或現存的文獻重新賦予意義,那些被重新解讀,可能惡搞可能歪讀的作品,反應了這個時代的精神與需求,所謂的真實倘若已流於擬像,那麼這些失誤或歪斜卻陰錯陽差擊中了這個時代核心驅動程式。這可能是在這後真相的時代,比所謂真偽或考據更真實的事。

※專欄內容為作家個人創作,不代表本站立場

元宵之前都算年假!:

  1. 宋「潮」人,花燈戴頭上那才叫酷!
  2. 一點巧思,過年剩菜華麗變身!
  3. 日治時期,臺灣的男女老少都「打牌」?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