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夏民用功讀世界】如今我不再是隻身一人,但……──閱讀宇多田光與《小泉八雲怪談》
無意間發現宇多田光推出〈盛夏的陣雨〉(真夏の通り雨)的mv,詩意的、幾乎隨意截圖就變成明信片的畫面,隨著光影流動,那些彷彿無交集的片段,透過歌聲的填補,緊密連結著在一起──是人與人之間的羈絆。
我反覆看著,覺得深深被撫慰,覺得在這支mv裡頭,看見了過往生命中乘客的蹤影。影片裡當然不是當初那一個人,那一件事,但想要珍惜、保護的心意是相同的。知道這些人已被好好收藏,隨時可以觸及,你便比較安心,面對失去反而比較坦然一點。
創作,往往就是幫觀看者留一個位子,讓他們可以安心地坐下,或把心事鎖進去。所有的共鳴,或許來自文本中的棲身之處。最近讀了《小泉八雲怪談》(聯合文學出版),覺得這一本書和〈盛夏的陣雨〉mv很像,也藏著許多身影——有些是妖怪,有些是鬼,更多的是時代巨輪碾壓過去的模糊的臉孔──都在書中被取了名姓,穩穩妥妥地活著。
翻開這頁,盲人芳一正對著亡魂彈奏著琵琶,高聲吟唱著壇浦之戰,「芳一彈奏琵琶的聲音有如搖動櫓槳,又如船隻飛速前行,又似羽箭四射。不只如此,還似武士們怒吼與踩踏船板之聲,刀劍砍在盔甲上的鏗鏘聲響,甚至身中數刀的武士墜入海中的水聲」。但歌藝高超的芳一,終究也被這些聽眾摘去了耳朵。
翻開那頁,生前對送葬法事不敬,最後化為食人鬼的僧侶真情懺悔,「禪師,可憐可憐我,幫我做場施餓鬼的法會吧,若有禪師超渡,我定能離開這萬劫不復的身分。」再往下翻,被父母要求再取的鰥夫長尾,在續弦生子之後,仍然每日祭拜追思亡妻阿貞,「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這些年長尾身邊發生許多不幸的事情,雙親過世,妻子與獨子也跟著走了,留下他一個人。為了要忘記這些悲傷,長尾離開了寂寞的家,踏上遙遠的旅途」……
還有好多好多人的故事呢。
雖然《小泉八雲怪談》是1904年出版的作品,但字句毫無老舊之感,透著淡淡的物之哀,讓人興起回憶過往的念頭。書中後半加收了散文前作《古董》,品質之好,更是讓人驚豔。整本書中,我最喜歡的是散文〈病理學上〉,討論貓的母性,光讀到下面一段描述,我內心堅硬之壁壘瞬間就被擊潰。「小玉(那隻母貓)並沒有辦法明確地記住自己的喪子之痛,她只知道自己應該有小孩。在我們把死去的小貓埋在庭院之後,就算過了許久,她仍是四處叫著、找著她的孩子。」
那樣茫然又無法精確說明的感受,讓我想起〈盛夏的陣雨〉。我不曾深究歌詞含意,只覺得聽起來很淡,很輕,卻覺得寂寞。後來,朋友告訴我,〈真夏の通り雨〉的歌詞訴說著宇多田光經歷母喪的過程。我上網找了歌詞,一句一句丟進google翻譯,好像比較懂了。
我們都是處在時間中的人,變動是常情,失去的才算塵埃落定。
我們細心地收藏那些失去,寫進臉書,貼在牆壁上,努力紀錄當下,但也不一定能在腦海皺摺刻下回憶的目次。不過,作為一個讀者是幸福的,你總能夠在別人的作品縫隙,找到直指當年記憶場景的麵包屑,讓你想起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