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刑警教父》告訴我們,警察不是白道,是灰的色調
相對於魚肉鄉民的流氓黑道,鋤暴安良的警察被稱為白道。但警察通常不是白的,是灰的。
灰,是介於黑與白的中間地帶,警察灰灰的,不見得是手腳不淨,操守不好,有時是辦案所需,平時與黑道有來有往,維持既敵對又同國的微妙關係。線報、談判、擺平麻煩,或者以夷制夷,都要靠平日所經營與黑道的關係。
然而橫跨黑白、亦正亦邪,是兩面刃,禁不住誘惑就變成同流合汙。黑白之間取得平衡,或者白多黑少,不向黑的一方偏斜,要看個人修維。這種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現象,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的,更非二分法可以解釋。
林慶祥的《刑警教父》便寫出這些鋩鋩角角。
《刑警教父》寫陳江這類老派刑警,熟悉地方黑白兩道的生態,靠黑道人脈,掌握線報,甚至於操控黑道分子,使他們維持動態平衡,進而利用他們,以利辦案。不像年輕一代這些高學歷警官,雖然長於分析通聯紀錄,能夠偵破網路犯罪,但降調到地方,碩士學位無用武之地。以陳江為代表的這些警員,從娛樂場所分紅,油水多,於操守有虧,掃平黑道卻不得不借重布建有成的他們。
這些鋩角,外行人如霧裡看花矇矓似懂非懂,若沒幹過警察,沒混過江湖,怎知這些事啊?靠聽,靠看,靠讀——聽內行人說,看電影,讀書,憑靠一些二手經驗,加減可得。尤其後二者,不須交遊廣濶,人人可得。或問,很多影視書籍,寫到這些,誇張有之,瞎掰有之,如何知道作品是寫實的呢?不難,以書為例,從語氣、內文、作者身分、書序、出版文案等,稍可判定。
《刑警教父》便是內行人寫出來具備寫實風格的小說。
警察灰,記者也一樣。尤其社會記者。模範生、乖乖牌是採訪不到什麼的,黑白兩道不鳥你。本書作者、資深記者林慶祥在序裡交代了記者生涯一個突破點:三十歲那年,他大半時間都在刑事組混到三更半夜,相處熟了博感情獲信賴,被刑警大哥視為自己人,此後探問案情,門戶大開,看得到整卷筆錄,聽得到整個秘辛。警察忙不過來時,他越俎代庖,幫忙給嫌犯按指模、拍照片,晚上則跟著吃吃喝喝上酒店,與警察共同面對檯面上的風風光光,以及檯面下的不能見光。有時還是參與者、同謀者。一起混,一起汙,一起笑,一起哭。人在江湖,才能夠瞭解江湖。在廟堂,在書房,只能似是而非的揣摩一二。
林慶祥寫得逼真,也表現在對話用語。小說要寫好對話並不容易,底子都在對話裡,什麼人講什麼話。黑道分子講話不用文言文,不是擺幾句粗話便了,還有特殊辭彙,所謂黑話。這些話在小說中大量出現,有些還得加上注釋我們才讀得懂。
這類小說難在要寫出黑白兩邊的灰色地帶。全黑全白好寫,不過那是童話故事。
小說寫白道染黑,黑道漂白,另一代表人物是陳志雄,以地方聞人之姿,資助政治人物,背景夠,後台硬。他有個小弟,小瑞,初讀小說以為是個不起眼的角色,小說的動線卻靠他串接起來。《刑警教父》的書名所自,也要靠他解碼。
刑警教父,教父指小說中哪位刑警?或說哪位是教父級的刑警?故事裡頭沒有喊水會堅凍的呼風喚雨等級的警察。
當然這裡說的教父是後來延伸的意思,是指某領域內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例如音樂教父、棒球教父、牛排教父、AI教父、電商教父、塔羅教父、品牌教父⋯⋯這類尊稱。)本書的警界主角陳江顯然不具分量。若以電影《教父》的概念,指黑手黨頭目,或黑社會幫派的老大,同樣的小說裡也沒有。
說到底,還得回歸教父的本來意義。在西方社會,嬰兒洗禮之際,父母或家人選擇值得信賴的親朋好友擔任其教父、教母,教父母必須擔起教導教子的責任,尤其是宗教教育。若孩子親生父母雙亡,教父母有責任照顧。
小瑞是殺手,以正統黑道自居,不碰毒品,篤信黑道邏輯,「腦袋裡的江湖利害算計並不多」。對陳江這名刑警,存有信任與好感,這種信賴與他的老大陳志雄交代小瑞把陳江當自己人有關。而陳江私自縱放過他,他認為做人不能不講義氣,因此拒絕狐狸(陳志雄的左右手)幹掉刑警陳江的提議。
狐狸說得對:「小瑞,老猴是警察,咱是黑道兄弟,永遠是對立的。」
陳志雄與「流氓警察」陳江,既同行又為敵,既相鬥又合作。但基調是悖反的,於利害相關時一定毀滅對方。只是小瑞不知道,他心目中的老大、大仔──陳志雄、陳江,只把小瑞當成自保或利益交換的工具,隨時可棄。
對小瑞而言,陳志雄教他黑社會的人情世故,是一種信賴與呵護的感覺,而陳江看似陳志雄的換帖。他們像教父一樣,照顧、啟迪他。複雜的江湖生態小瑞看不清楚,終致譜出殺手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