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我不是每天都在玩、過得很快樂嗎?」——專訪三月店長嚴曉翠
文/愛麗絲
「我好喜歡蘇打綠,可是老記不住所有團員的名字,」嚴曉翠略顯懊惱,說自己似乎有人名記憶障礙,超過五個字的就背不住,歷史課本、小說故事的繁複人名與場景,對嚴曉翠而言如天書,避之唯恐不及。
但這不阻攔她鍾愛閱讀。
嚴曉翠從小特別迷戀有注音符號的讀物,「小時候爸爸如果外出問我要什麼禮物,我都會說我要故事書,有注音符號的那種。」三十七個注音符號,足以搭建文字、交織故事,嚴曉翠也跟著注音符號,一路從字典、辭典、成語典,讀到《古文觀止》。
「那時候看到作文題目,我心想:『贏定了!』」嚴曉翠笑談考大學那年,作文題目〈泰山不讓土壤,河海不擇細流〉出自〈諫逐客書〉,而她早對整本《古文觀止》滾瓜爛熟,十足有把握地在首段破題、寫明出處,果然讓她拿了全校最高分,「而且那是第一年考多選題,我還全對喔!」嚴曉翠笑咪咪地說,這全因自己有意無意地培養系統化閱讀的習慣,「字典就是很系統化的知識,我讀國文也不只讀課本,《古文觀止》這些一脈相承的延伸讀本都是很重要的啊。」
嚴曉翠習慣、偏愛這些系統化的知識,她也樂於將知識系統化,收藏進腦袋裡。
閱讀無關乎型態,載具間無需取捨
「我不太收藏東西,名牌包包、衣服,也不大需要,花最多錢的收藏肯定是書了。」嚴曉翠的閱讀不受限於型態,儘管日程表總滿得幾無喘息空間,她仍能利用零碎片刻,隨時隨地閱讀。
「任何型態的閱讀都是閱讀,載具間也不必做取捨,只要契合當下使用情境,都是好的閱讀載具啊!」嚴曉翠讀紙本書,同一本書甚至買上幾本,擺放公司、家中不同位置,方便自己每回心血來潮就能信手拈來閱讀。她也用手機、mooInk 閱讀器讀電子書,善用交通時間吸收資訊。
每日返家,嚴曉翠必定打開電視,這也成了她蒐集工作資訊的重要管道之一,「有時我們和客戶討論,想找什麼型態的電視節目合作,我便能很快從腦袋整理出合適的推薦選項。」嚴曉翠笑稱電視遙控器是家中故障率最高的物品,因她習慣在各台間轉換,熟悉各時段節目類型。聽廣播,嚴曉翠則採另一套作法,「聽廣播是『定頻研究法』,一週固定聽一個頻道,時間久了便能對各電台節目瞭若指掌。」
所有能吸收新知的管道,對嚴曉翠而言皆如閱讀,多元、新鮮的閱讀型態,一如她投身多年的公關產業,讓嚴曉翠持續接觸全新領域、產業知識,而她對新鮮事物的興趣與好奇,從未因時光或年歲減少半分。
她看劇,碰上如《步步驚心》等歷史宮鬥,總一邊查找相關資料、反覆對照;她走訪廟宇,從建築工法到風土民情,同一間廟即使欣賞百次也不厭倦,「每次去只專注研究一個項目,就看不完了呢!」台灣廟宇在嚴曉翠眼裡如博物館,她更收藏不少相關書籍,彩繪、剪黏、燒釉等繁複技藝她如數家珍,隨口談及三峽清水祖師廟,更不忘李梅樹與其他工匠的差異——「只有李梅樹的作品,是全以台灣元素為主角的。」
緊湊的工作日程,或許曾讓嚴曉翠大嘆想出個門都難,但她毫不設限地廣泛閱讀,卻讓自己永遠能偷空歇息,擁抱未知。
「我也很喜歡 BBC Earth、Discovery 講述建築、科學知識的紀錄片,尤其現在有空拍機,能拍到從前肉眼看不到的壯觀畫面,」嚴曉翠曾在節目裡眼見古代建築經曆法、數學等神秘精巧的計算,年復一年、同一個日子,太陽將不偏不倚落在尖頂之上,「每次看到這種令人驚奇的光景,我都覺得肯定是有外星人的吧,到底怎麼辦到的?」嚴曉翠笑道。
世界之大,永遠有未解之謎,而我們總有因時空限制無法抵達的未竟之地,但閱讀是入口,彷彿《怪獸電力公司》裡的傳送門,是平凡日常與驚奇想像的連結,如此迷人,讓我們樂此不疲。
只要記住那份感動,就夠了
「但我實在沒辦法讀《紅樓夢》,」鍾愛閱讀,但嚴曉翠笑稱紅樓夢的大觀園讓她如身陷迷宮,尚未記牢十二金釵,轉眼就見那樓起樓塌。小說故事裡的繁複人名、場景,令她吃盡苦頭,習慣敬而遠之。一次翻閱村上春樹的小說,發現自己實在讀不懂,「一開始不好意思告訴別人,覺得是自己資質駑鈍吧。」這是許多人的慣性反應,然而,一旦替自己貼上標籤,反倒畫地自限。
後來,嚴曉翠忍不住向出版從業友人透露讀不懂村上春樹的沮喪,未料對方竟和她有相同體驗。
「我才知道不用怕丟臉呀,也不必幫自己貼標籤,覺得哪些書我一定讀不懂。」偶然間,嚴曉翠從雜誌讀到村上春樹的散文,發現相異於小說,散文顯得清晰易讀。
「讀村上春樹的散文、行旅書寫,我能很舒服地 catch 到那些文字,譬如《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裡,文字既輕鬆又立體,」嚴曉翠對威士忌既熟悉又陌生,雖曾服務過相關產業客戶,卻始終有著不好入喉的印象。直至一次有幸品嚐書裏所寫的泥煤味威士忌,打破她過去的認知,更讓嚴曉翠籌劃起艾雷島之旅,「沒有疫情的話,我原本 2020 年要去蘇格蘭旅行的啊!」現實無疑令人扼腕,幸好還有閱讀讓我們遙望遠方,當我們撕下標籤,拋開自我設限,文字能帶我們走得遠比想像中更遠。
談及文學、藝術,或許不免隱約設下文化門檻,總覺得要擁有氣質涵養、學識淵博,才夠資格欣賞。事實上,與閱讀相同,文學、藝術不該流於曲高和寡,而是更貼近日常。
「第一個告訴我這件事的人,是林懷民老師,」多年前因友人在雲門舞集工作,嚴曉翠曾幾次受邀欣賞演出,卻因看不懂部分舞碼,她婉拒了一回邀約。「當時林懷民老師很認真地要朋友來問我,究竟是哪些舞碼讓我困惑?」林懷民告訴嚴曉翠友人,「如果『文學與藝術應當要能感動販夫走卒』是我們的理想,就該盡力讓所有人都能感動,看不懂舞碼不是觀眾的問題,這是編舞者必須檢討、改進的。」嚴曉翠為之動容,儘管她從不把自己當文化人,卻屢屢被撼動著。
「每個人一生一定要近看一次許芳宜老師的演出,她連手指頭都是有表情的,」後來,嚴曉翠有幸觀賞舞者許芳宜的現場演出,當時的感動她仍牢記在心,「只要能記住那份感動就夠了,哪還需要在乎自己是否有理解表演的所有意旨呢?」嚴曉翠逐漸釋懷,畢竟,文學藝術帶給我們的感動因人而異,「那都是個人當時內心狀況的反射,反倒更加珍貴呀。」
「那我不是每天都在玩、過得很快樂嗎?」
多年職涯中,嚴曉翠曾同時身兼妻子、母親、媳婦、女兒、執行長、老師、研究生等多種角色,但她坦言自己並不喜歡身份不斷疊加,「我其實不特別怎麼定位自己,『危機女王』也是別人說的,我聽了還挺不好意思呢,」多重身份,對嚴曉翠而言並不代表響亮的頭銜,「背了這些身份,我就要對別人的人生負責。」
嚴曉翠最多曾管理集團共三百多位同事,也許是排行長女、當責個性使然,她總將同事家人也納入關照範疇。事實上,真正累人的不是工作,「工作都能用專業處理,但這些人際責任,反倒讓我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但嚴曉翠並不因此渴望卸責,每每碰上年輕同事親人逝世,她總親力親為協助後續,「這可能是他們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我希望能多幫忙他們熬過這段時間。」此外,每逢年節,嚴曉翠也樂於手寫卡片,贈與同事家人。
「每次遇見優秀的同事,我總想認識他們的原生家庭,畢竟他們的出類拔萃,都是爸媽教得好、送我的禮物呢!」原生家庭的教育對一個人價值觀、行為模式的影響,在嚴曉翠身上更是明顯。
「父母給我最大的禮物,就是學會正面思考、解決問題,」童年時期,嚴曉翠家中經濟狀況並不寬裕,因父親的多情,在家庭之外,嚴曉翠另有一位阿姨與妹妹。但父母從未被壓力反噬,或將情感糾葛怪罪至下一代身上,反倒盡己所能,找到讓生活如常運轉的方法。如今,他們仍視彼此為一家人,關心、照顧從未劃分親疏。
而身為長女,嚴曉翠自幼便學會主動放棄得讓父母花錢的心願,出國唸書、表演等,從不可能在她的選項裡,但她卻不以此為憾,反倒培養出隨遇而安的天性,「某部分來說,這也是閱讀帶給我的呢,各類型態的閱讀讓我能自由穿梭,所以從來沒有覺得一定要得到什麼,或沒有什麼就會遺憾。」
嚴曉翠是在工作與生活都隨遇而安、能安身立命的人,比起一刀切分工作與和生活,嚴曉翠完善結合兩者,「如果把生活當工作似乎很痛苦,等同每天都在工作,但若我的工作就是在生活呢?那我不是每天都在玩、過得很快樂嗎?」嚴曉翠笑道。
每年,嚴曉翠總替自己設下目標,至少須完成一次跳脫同溫層的異質性學習,「起先我還擔心 2021 無法達標呢,」去年因教學需求,嚴曉翠加入線上封閉社群研究個案教學,每週二晚上九點參與線上課程,裡頭成員多元、與她背景迥異,「雖然免不了有適應期,但每次跳脫同溫層總有意想不到的豐富收穫啊。」
在嚴曉翠眼中,界線是模糊的,生活是有趣的,而她隨時都從容優雅,期盼下一場新鮮且有滋有味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