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旅人的腳步因凝思而凝重
旅行經驗豐富的王浩威,總避開某些博物館或紀念館,例如「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南京友人推薦參觀,說看了會很震撼,「內心必定充滿了恨。」他一聽就不去了。
又如柬埔寨的「吐斯廉屠殺博物館」,他不想去,他說,如果只是充滿控訴和血腥的呈現,這股恨意,會讓自己心情沈重很長時間。
說到這裡,王浩威怕被扣帽子,特別聲明,他不是不能承受這樣的悲劇,甚至於痛恨遺忘這段慘痛歷史的人。唯這種紀念館/博物館裡,被害者的淒厲聲音,縈迴不去,會把每個人都困住。
然而以悲慘事件為主題的紀念館,如何在表現史實之餘,還能昇華,不在悲情、控訴、仇恨中打轉?王浩威點到為止,沒細講。
王浩威也提到奧辛威辛集中營。奧辛威辛集中營我去過,的確很慘,房間、囚室、毒氣間、勞役場所、槍決處,一一標示;割下的頭髮,用過的眼鏡、鞋子、皮箱、梳子等,一一陳列;集中營分布圖,拘禁的猶太人數量,一一點明,而在放映室的錄影帶中,一群猶太人被找到時,瘦骨嶙峋,看得人顫慄難過。
但歷史就這樣發生過,無從迴避。紀念館要如何處理傷口呢?止痛療傷,還得與悲慘的過去正面對決。學會向後看,才能向前看。
事實上,凡提及人類命運或歷史教訓,難免沈重。像王浩威《沉思的旅步:王浩威的心靈遊記》,第一篇便是前述關於屠殺紀念碑的思考,這篇文章〈尋找真正的新世界〉,以〈李維的創傷倖存書寫〉為副題。普利摩‧李維是納粹魔掌下倖存的猶太人,他寫了好幾部關於集中營的作品,如《週期表》、《滅頂與生還》,享譽全球,心理卻受縛於可怕的記憶與倖存的罪惡感,六十八歲那年,縱身一跳,自盡離世。
普利摩‧李維的事,王浩威書裡寫了兩篇,談更多的是被指罹患精神疾病的紐西蘭女作家珍奈‧法蘭姆,共有五篇。他們都是不快樂的作家,或者說因為不快樂而成為優秀的作家。
所以,王浩威《沉思的旅步》,讀起來就有點沈重。本書與其說是旅行文學,毋寧是旅人的沈思手札或閱讀者的心靈筆記,但又不是在書房裡的空想苦思那般無趣。王浩威經常隨創作者的生命足跡旅行,並且探索創作者的心靈世界。讀者在閱讀時自能感覺到靈魂的重量。這是王浩威的書最好看的地方。他寫了那麼多國家,那麼多城市,卻不對焦於一般讀者最感興趣的獵奇探險、優美景色。
當然,旅遊型態很多款,不一定要追求美食美景,也不少人熱衷於人文之旅,把事件發生地點、名人足跡所至,當成旅遊重點。在某些紀念館、博物館,展示歷史物件,以文字圖片影像陳述事蹟,遊客可以獲得相關資訊,但更多時候,在這些地方,只是一種感覺,遊客在已經物是人非的場景,想像當時人與事交會的感覺,然後就覺得與人物更加接近,對事蹟多出許多瞭解。雖然透過閱讀與想像,也足以讓人擁有深度體會,但大多數人還是想藉外在的氛圍來烘托內在的情思。
這樣的觀光景點也相當多,一個人會去哪些地方,不去哪些地方,關係到個人學養、背景、興趣、價值、立場,與逛書店一樣,有所選擇,自有輕重,有的誓必參訪,有的忽略而過。王浩威常在歐洲逛墓園,他以親身經歷為例:他第一次去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墓園,當時醉心於寫實主義,因此在墓園朝拜的,是巴爾札克、莫里哀、蕭邦、羅西尼,略過了王爾德、吉姆‧莫里森。第二次眼界已開,因此也注意到普魯斯特、卡拉絲、鄧肯、琵雅芙等大師。
王浩威另有一文指出,從名人墓前的獻花數量來看,大致可知他們所受到當代人喜愛的程度,這篇標題就叫〈跨越時空的藝術排行榜〉。如果由墓園排行榜看身後榮耀,卡夫卡實力算強的吧。在卡夫卡紀念館,讀者在留言簿上跟他說話,而在卡夫卡墓前,粉絲寫紙條,用石塊壓著。王浩威的註解是:「因為有些事,尤其是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只有卡夫卡最能理解。」看來卡夫卡之墓已成為告解之用的樹洞。
※專欄內容為作家個人創作,不代表本站立場
集中營裡的動人故事,墓地當中的有趣奇聞:
- 【怎麼拼出一個展?】在黑暗消逝前的愛──專訪《黎明前說我愛你》作者彼得‧加多斯
- 【讀者舉手】她讓人對「畫畫」改觀──《Fireflies in the Dark》,一個在集中營裡教畫的故事
- 萬聖節特別企劃:去看西方文人的墓仔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