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誰說瓊瑤小說脫離現實?(上)
夫妻兩人同時專業寫作,是福還是禍?
夫妻同心創業,開公司,開店,或許還不壞,而若步上寫作之路,兩人同行,心靈相契,互相切磋,似乎是人間美事。
然而不然。若彼此功成名就,各自輝煌,也就算了,怕的是,兩個新人,沒沒無聞,卻同時投入寫作,沒有其他謀生管道,寫半天寫不出名堂,貧賤夫妻百事哀,就會變成悲劇。而若一成一敗,一大一小,較遜的落在男方,且是自尊心強過能力的男人,也是個悲劇。
瓊瑤夫妻就是這種情況。兩人因此結合,也因此而仳離。
瓊瑤對男人流連賭桌,既同情又憤慨。對賭博與賭場之描述,不像她被抨擊的夢幻不實,那是相當寫實的(例如《船》、《在水一方》),因為那是她的夢魘。原型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瓊瑤對眼高手低,夢想寫出世界名著,卻一事無成,不事生產,導致家境清寒的男性職業作家,殊無好感,寫來深刻(例如《在水一方》),因為那是她的夢魘。原型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瓊瑤的第一任丈夫,在她的自傳《我的故事》裡,化名為慶筠。
兩個寫作的人,認識七個月後結婚,那一年,瓊瑤二十一歲,慶筠二十七歲。
慶筠這人沒什麼不好,窮也不是不好,壞在想當偉大的作家,要寫出世界名著,但事與願違,而妻子卻在寫作圈裡漸漸開疆拓土,他心裡不平衡,情緒便失控了,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
慶筠是浙江人,高中畢業那年,到台灣來找舅舅,不料遭逢時代巨變,回不去了,本來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一來,孤苦伶仃,隻身在台,全憑自力更生,考上台大電機系,當時的甲組第一志願,可見多麼資優。他卻想不開,迷上文學,轉到外文系,大學因此念了七年。
為了寫歷史小說,慶筠到瓊瑤家拜訪她的父親,歷史學者陳致平。這一訪,命運改變,他們兩人志同道合,一拍即合,交往一陣子後,他說,與其分散兩處,各自孤獨寫作,不如聚在一起,結伴寫作。
兩個充滿寫作狂熱的夢想家結合在一起,努力了幾年,慶筠遲滯不前,瓊瑤步步開展。慶筠並未給妻子祝福與肯定,反而對其作品冷嘲熱諷,斥為不入流。其中原因,固然與瓊瑤寫作本就不以寫出曠世名著為目標有關,更大的原因,緣於慶筠的心理不平衡。
不平來自於,慶筠自視甚高,認定文章乃不朽大業,應該藏諸名山,另一個因素是他存有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
兩人真窮,真的很窮。在自傳裡,瓊瑤說道,婚後第一年,慶筠教書,每天只教兩節英文,午晚都在家寫作,薪水微薄,付掉房租、水電之餘,僅能買二十天的米與菜,有十天斷糧。有時瓊瑤去當結婚戒指度日。日子清寒若此。
這十天的伙食費,主要靠瓊瑤的稿費。瓊瑤那時還未開始寫長篇小說,靠著投稿報紙副刊,寫三千字左右的短篇,以及慶筠偶有作品發表,勉可糊口。
但也僅止於糊口。長期憋忍難免熬不住,於是發生了吃粽子事件。那天下午,兩人寫作,忽聞粽子叫賣聲,慶筠餓壞了,打開抽屜,拿著家用錢就要衝出門去買兩個粽子,一人一個。瓊瑤阻止說,一個粽子三塊半,兩個粽子就吃掉一天菜錢,到月底會有一天要餓肚子。兩人爭執不休。瓊瑤說,那麼買一個就好,她不餓,不吃,這樣起碼可以省下三塊半。豈料他勃然大怒:「我沒結婚的時候,只要口袋裡有錢,想吃什麼吃什麼,結了個婚,連粽子都沒得吃!……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窮,你不習慣過窮日子……」
這種大暴走,為日後兩人分手埋下伏筆。窮困潦倒,理想過高,既自卑又自大,脾氣暴躁,慶筠的樣子,在瓊瑤小說裡似曾相識……。
結婚第二年,為了生活,慶筠終於低頭,找到翻譯的工作,下班後累得半死,能發表的作品更少。反之,瓊瑤的寫作事業愈來愈有起色,作品幾乎都能發表,且擁有好幾個固定的地盤,稿費收入不差,而這些是慶筠所不屑的,他批評她的作品沒深度、沒格調,也怪罪家裡環境讓他無法專心寫作。為此她帶兒子在外面玩兩小時,但回到家裡,他仍然一字未寫,塗塗寫寫,撕撕毀毀,稿紙塞滿字紙簍,他頭髮凌亂,眼神落寞。
慶筠開始夜不歸家,迷上賭博。有一天他脾氣暴走,怒吼道:「你不要以為你現在能賺幾個臭稿費,就有什麼了不起!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是要上班養活你,如果我像你一樣,有那麼多時間可以寫作,我早就是大作家了!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慘了我!你謀殺了我的寫作生命!我會夜不歸家,就因為你!因為我苦悶,因為我不要回家面對你!」
這是人說的話嗎?他是懷才不遇的大作家,還是個推卸責任的窩囊廢?
如果你讀過瓊瑤小說,可能覺得這段話很耳熟。是的,在《船》裡,那個叫做杜嘉文的男人,也在深夜不歸後對妻子咆哮:「我根本就不應該娶你,我從沒有愛過你,我愛的是唐可欣!就是因為你對我沒有吸引力,我才會去賭錢!如果你能把我留在身邊,我怎會逃出去呢?我賭錢就為了逃避你,躲開你!一切責任全在你身上!現在你可不可以不再說話了!」
二段對話頗可類比,兩個男人思路、說詞,同出一轍。事實上,比對自傳與小說,許多小說情節源自身經歷,不是天馬行空虛構出來的,若干對話中的語氣,小說角色的思考模式,也不純粹是憑空創造出來的。這段婚姻對瓊瑤太傷,瓊瑤後來檢討,他們的婚姻,可能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彼此認識不夠深就結婚,但真正的致命傷,是「雙雙執迷不悟的寫作。」另外也可能忽略了慶筠的心理素質與認知,他承受不了太大的挫折,承擔不起太高的理想。瓊瑤筆下許多男性角色,彷彿扶不起的阿斗,此類角色在《彩霞滿天》、《在水一方》、《庭院深深》裡,都可找到,讀著讀著,很想扁他們。
而瓊瑤,婚姻路上受挫既深,便把前夫寫作這段經過翻版為小說《在水一方》。前述的杜嘉文不是作家,當作家的是這部《在水一方》。小說裡的盧友文與慶筠何其相似,一心想寫出偉大的名著,卻寫不出來,沒錢賺,怪罪妻子,賭博,夫妻分手……。
《在水一方》詮釋了夢想與現實的拉鋸,也表達對曲高和寡之嘆,對淺碟作品的鄙夷,而盧友文,這個忽然把自己看得比天還高、忽然貶得比地還低的大作家,每每暴怒後說出充滿文藝腔的悔意話語(這是瓊瑤筆下多數男性角色的共同特徵),然後兩人相擁,她又原諒了他。身為讀者,氣到更想扁人,而現實生活中的慶筠,最會這一招了。
瓊瑤與慶筠兩人爭吵,並非始於婚後,婚前為瓊瑤之前的師生戀一事(即小說《窗外》所本),就已鬧到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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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戀愛是最認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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