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對於書店,我們常有錯誤的浪漫想像
小小書房經營者劉虹風在《開店指難》提到,深圳的舊天堂書店阿飛定了一個規矩,店員做滿兩年就必須離職,因為會來工作的都是年輕人,他們應該海闊天空,走向外界,不宜綁死在同一個地方。
雖然阿飛說的是店員工作,不特指什麼店,但虹風由是衍生一些感嘆,嘆於書店店員工作煩瑣,薪資不高,流動率倒很高,她每每為同事離職而不捨。另外透過多次談話,她發現,在主流就業市場中,書店店員談不上是有尊嚴的工作,甚至於有父母不願讓外人知道子女在書店工作,她因此經常設想,如何「提升在書店工作的尊嚴感」?
在書店工作是否如此不堪?退一步想,店員前途有限,是社會共通現象,豈止於書店從事人員?店員沒有創業光環,領取固定薪水而不能發財暴發,不是書店店員才這個樣子。至於書店事多繁忙是真的,但很多店員同樣工作煩瑣,忙得不可開交,比如7-11店員,店務之龐雜瑣細,恐怕超過書店店員。在書店,尤其獨立書店,真正悲情的是,事情很多,來客很少,營業額更少,無力感多,成就感少,且不像在大企業或連鎖店有朝一日或可升為店長,獨當一面。若非對書的喜愛,很難撐過一天又一天。偏偏書店店員這分職務,常給人家不切實際的浪漫想像。虹風點出殘酷的事實:一整天下來,店員的書店生活,跟他們所碰觸的紙頁內的文字、故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也就是說,若你去書店應徵,專職或打工,喜歡閱讀的你,所處理的不是閱讀這件事。與原先想像中的樣貌是有落差的。
豈只店員應徵者對書店工作易有過於浪漫的想像,一般人可能對獨立書店也有浪漫的想像,這分想像或許來自一些對獨立書店的文字報導,或類似「書店影像詩」等影片的印象,以為獨立書店是個浪漫場域。有人慕名而去,沒看到店員笑臉迎人、親切導覽,有時還見店員或店主一臉浩然正氣,因而心靈受創,自覺委屈,回來後在臉書抱怨發牢騷,反而招來「要這種服務應該去找媽媽桑」之譏。
一般人對書店存有浪漫的想像之外,也有人對獨立書店抱持過多的期待,或者提出看似有用實則無濟於事的經營建議。
在若干討論獨立書店救亡圖強的文章中,我們看到不少建議,有的已是目前的主流作法,例如籌辦講座、兼賣飲料輕食的複合式經營,也有的意見讓我有惑難解,例如「獨立書店應該加強社區經營」的說法。小小書店經營者虹風在《開店指難》202頁,以這句為題,另外在下頭加了個問號,表示存疑。
我疑惑的是,社區經營之於獨立書店,在某些小鎮郊鄉地區不難結合,但在都會區,尤其書店比鄰的一級戰區,如何推展?現代都市,樓房毗連,同一棟大樓住戶比鄰,卻對面不相識,不來往,甚多外來人口租賃而住,社區意識薄弱,對於所處的都市,例如台北市,能有一分關心便難能可貴了,實在不敢奢求他們關心社區的大小事。
且所謂社區,在大樓林立的大都會,從哪裡到哪裡算是一個社區呢?
設若在地方意識濃厚的地區開書店,要結合地方特性,一家書店要怎麼做?除了陳列販售區域主題的書,組讀書會討論以地方為主題的作品,也可舉辦座談演講談地方事務,但這些不就是地方文物館或文史工作室該做且持續在做的事嗎?在理想狀態下,書店可以是地方公共事務的發動機,甚至於帶動社區發展,強化地方意識,但小書店經營艱辛,財力維艱,門市門可羅雀,執行起來力不從心,且此舉可吸引多少街坊鄰居上門參加活動進而買書?
講得現實一點,左鄰右舍多少人會因此而擺脫在網路書店訂書的便利與新書七九折的誘惑,而轉往這家小書店買書,或訂購後等待好一陣子才拿書?
獨立書店的主力客源不是社區鄰居。許多獨立書店同時也是主題書店,對書店主題屬性有興趣的,不是左鄰右舍,而是天涯海角不知在何處的一群人,這叫社群,不叫社區。
因此若說強化社區經營是對獨立書店的期許,是對的,那是期許,也是書店抱持的理想,但不是保住獨立書店於不亡的藥方,不是改善營運的活路出口,就像當一個人餓到不知怎麼辦的時候,期許他忍住飢餓,奉獻心力,造福人群,未免陳義過高。
而經營社群,正是獨立書店一直在做的事。
所以社區經營是不是如某些論述所指,是獨立書店活路出口呢?獨立書店的未來,論者頗多,有的意見可行,有的陷入盲點。劉虹風以書店經營者身分,現身說法,撰述《開店指難》一書,不但寫出獨立書店開店的難處,也討論獨立書店的困境與出路,一些建議的實際面與虛妄面。此書與最近出版的《東京本屋紀事》可結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