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文炳的編輯檯上,和檯下】為了製造刺蝟,有時你得養珠蚌,有時你得當蒼蠅
好的文章如同一隻刺蝟,每個讀者也都能從自己的個人視角,看到銳利而明確的一面,而最柔軟、深情的部位,只有作者心知肚明。
從編輯人的角度來看,董成瑜《華麗的告解》與房慧真《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先後出版,提供新聞業界許多值得討論的課題。
其中,「採訪力」應該是第一課吧,因為她們不只展示高超的採訪技法,更無私地分享這些技法,這種近似地質學上的露天礦,不採集就太可惜了。
報導寫作不同於虛構小說、劇本寫作,它的寫作素材必然基於事實,不能失真、不能空想,更不能造假。朱熹 (你中學就認識的那一位) 說:「作文須是靠實,不可駕空纖巧;大要七分實,只二三分文。」一擊而中現代報導寫作的要害:七分採訪力,三分寫作力。
採訪是一場問答的攻防,受訪者也如一隻刺蝟,一問一答之間,訪問者要如何越過層層的防護,直抵人物柔軟、深情的核心,繼而形諸文字示於眾人?
董成瑜說:「當人們看到一顆珍珠,我們的工作就是要還原那顆沙子是怎麼進去的。」於是,訪談中,董成瑜時不時就丟些沙子進去,刺一下受訪者,讓他臉部抽搐、胃部痙攣,吐出一些深層的膽液,還原人物塵封的情感。
董成瑜教你如何攻抵內廷,房慧真則傳授如何攀越城牆。對房慧真而言,「重點不是蚌殼裡的那顆珍珠,而是你怎麼撬開蚌殼?」她分享的人物採訪的五項心法:「蛔蟲」、「夾藏」、「年表」、「無聲」、「敵人」,無疑為記者提供了一把銳利、好使的開殼刀。
當然,採訪也不僅僅在問答之間。人物特寫的採訪技法中,「看的技法」縱使不比「說的技法」更重要,至少也是不分軒輊的。房慧真「無聲」的採訪心法,講的就是「看的技法」。
如果說,「訪談」是人馬交鋒的廝殺,「觀察」則是一架靜置於高空的偵察機,了然於胸地看著地面的一切。美國新聞界的用詞比較日常,他們說,這是記者把自己變身成「牆上的蒼蠅」(a fly on the wall)。在許多類型的深度報導中,記者採取不介入的態度,冷眼旁觀,靜靜地汲取寫作的養分。
報導寫作的成敗,其實早在採訪階段就分高下了。《華爾街日報》前寫作指導威廉‧布隆代爾說:「採訪與寫作是兩個不可分割的過程,如果前期的採訪中沒有獲得有用的材料和豐富的信息⋯⋯,後期的寫作不論運用多少技巧,也都是華而不實、徒有其表。」文勝於質的文字雕琢,不僅顯得虛張聲勢,也讓人看見寫作者的膽怯。
採訪的成敗,既牽涉採訪技法,也牽涉採訪者的性格;但最關鍵的,還是採訪前精準而充足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