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評書青鳥】教育之後:談後世代未來學習的可能性
文/鄭唯云、尤齡緯
學校裡孩子們習慣稱為「地瓜老師」的雜學校創辦人蘇仰志,在講座開始之前先拋出問題,並希望大家重新思考「教育的目的」,是工作、賺錢,還是安身立命?又與生命的關係是什麼?
我們小時候總勇於嘗試各種可能,但在成長、接受教育的過程中,學習卻成為一種用來適應社會內在與外在關係的工具──教育的目的到底為何?我們究竟要學什麼?
「民主學校的開放程度像是一道光譜般各有不同。」2016年亞太民主教育年會總召集人小州(謝宗霖)說明。然而,民主教育通常符合兩個精神,一是擁有「學習的自主權」,學習者可以決定你要學什麼、跟誰學、如何學、什麼時候學。二是「決定權」,大家討論各式議題,嘗試達到共識。如果是有時效性的事情必須投票、表決,無論是校長、老師或學生,人人同票。比起學校,這裡更像是一個社群。
關乎民主教育的兩件事—「自主權」和「決定權」
小州從小學到高中求學過程裡,只有念過一年的普通學校。無法適應一般學校生活,小州媽媽選擇了森林小學。小州也澄清,到了森林小學後,他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念書上,並非討厭那些老師或科目,只是外面比較好玩。關於學習,大家往往很直觀地和「學校」勾在一起,但當他跟學校分開來的時候,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未來有65%的職業都還沒有出現,那該怎麼辦?」蘇仰志說,從「不太乖教育節」到「雜學校」,體認到老生常談的道理:世界上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變」,尤其是教育。現在幾乎所有東西都在「跨領域」,學什麼不是重點,重點是做了什麼,強調實踐的過程,才是學習的開始,不然永遠都只是知識。「雜學校」教育展今年分為德、智、體、群、美五項,其中的「體」不是體育,而是「實踐、體現」,當中勢必會經歷雜學,這一代最值得驕傲的事,是我們都有選擇權,生命就是一連串的選擇所累積而成。
「不管是在做不太乖或雜學校,我其實都沒有要反抗體制內教育。」台灣往往將事物二分,但蘇仰志特別說明,自己不但佩服小州媽媽敢於將孩子送到森林小學的勇氣,也提及相較起俞萱的膽大正義,他則溫順不少,一直到長大後學習藝術,才開始思索關於「教育」這回事。現今台灣有許多創新的實驗教育,個性和著重之處各有不同,但大家都在找尋可能性、探索學習方法。
全人教育的實踐
小州在全人中學裡教英文,開學通常會先花一整週的時間討論整個學期要學些什麼、以怎樣的方式學。有些人會想說直接拿學分不要上課,有些會想用聽音樂、看影集、電影的方式來學,有些學生則是未來想要出國而有目標想更深入學習。他會與學生分享擬好的課綱,再和他們一起討論、投票;他要讓學生們知道如何具體地表達想法,而不是僅僅提出意見卻不知從何執行。儘管老師在這個階段對孩子們有一定的責任,但還是要讓他們知道,每個人最後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對自已的人生負責,這些過程也成了學生培養思辨力與責任感的關鍵。
在想學、不想學,與知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學之間,學習效果差異非常大。小州以前因為喜歡聽英文歌,便會不斷地聽,並沒有意識到那其實就是在學習;記得在全人中學時,有天戴著耳機聽音樂一邊唱歌,被旁邊同學譏笑唱得很難聽而且都走音,讓他很不服氣,下定決心要把歌給唱好,首先就要先讀懂歌詞,才能放感情進去唱,就這樣在查歌詞的過程中,學習了英文。

他認為,體制內教育最大的問題是,對許多事的看法太單一化,又有許多人太自作聰明,認為事情都有標準答案;一個理想的學習環境是老師也要一起學習,只是提供較多經驗,不是全知全能。大家總是太急於探討什麼是成功?什麼是所謂理想的人的樣貌?我們生存的意義不只是為了要找到工作而已,許多家長總是將自己對未來的恐懼,與小孩的學習教育綁在一起。
因為全人中學住校的制度,小州有了許多與學生談話的機會,在與學生溝通的過程中,他發現學生會逃避一個科目並不是因為討厭科目本身或真的不喜歡,而是來自於學習的經驗、過去所遭遇的挫折而使他們感到灰心。身為老師能做的就是讓他們保持興趣,或至少不會害怕而不去學,之後他們有想法想去實踐,當學習成爲種途徑,便會設法去完成。
被壓抑的創意
在台東長大的俞萱,不像小州從小在實驗教育下長大,一面摸索、一面犯錯,自己成為自己的老師。早在國小時,坐在教室裡的她就認為,台上的老師並不是她想要成為的樣子。「如果我不相信他們的生命,為什麼我要跟他們學這些?」這樣子理直氣壯的「拒學」,源自於自己覺得老師們並沒有活出一個自己願意追隨的樣子。人和言語是分裂的,可說是教育裡面的一種虛偽。
矛盾的是,俞萱的父母都是老師,她開始故意遲到、考試考爛,用一種其實無法撼動教育體制的方式抵抗。成長的學習過程順著內心的方向走,但外在並無任何像是家庭、學校上的支持。直到踏進全人中學面試時,俞萱看見一位小女孩在樹底下讀書,驚覺「她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散發出的自信,就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完全無法造假。九年前,她毅然決然留下來在全人中學任教。
「破壞力」和「創造力」幾乎是同一種力量,但在學校裡破壞和諧與安穩的力量都會被壓制,壓制破壞力時,創造力也就沒有了,在她眼裡兩者皆是種本能的生命力。所謂的「民主教育」,不只是一種選擇,更應該是一種普及的民主精神。每一位小孩都應該被視為人,發揮自己的顏色。
你的提問真的是問題嗎?
「我們現在聽到全人這樣的操作方式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們從小的學習過程就沒有決定權,從來都沒有機會去做選擇和思考;」俞萱贊同選擇與經驗相關聯,在全人有些議題可能會反覆花一整學期的時間討論,無論年齡,每個人的意見都能被聽見,年長的孩子也能幫比較小的孩子補充說明,他們就藉此學習了怎麼表達得更完善,論述能力跟思考能力在每一次很冗長、散漫、有耐心的溝通過程中累積起來。
剛到全人教文學時,俞萱用的是過往學習經驗的方式,比如閱讀一本小說後就出一張學習單,列出十個問題讓學生們回答,當學習單收回之後卻發現,學生們都不太會回答這些問題,才發現因為列出的問題與體制內教育的那些考題一樣,並不是學生真正關心的問題,那是老師的問題意識,不是孩子們的。
思考過後,俞萱不再提問,改為讓孩子們主動發問,剛開始孩子們會因為不確定該怎麼說,不知道如何整理內心的想法而卻步,漸漸地孩子們意識到俞萱的問題是真正想問他們的想法,試圖了解他們,便開始願意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當我們願意信任孩子的時候,他其實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是他的語言不一定追得上他的經驗,不一定講得出來他要的是什麼,所以只要給予足夠的時間,他都能慢慢的把想法說出來。」
未來的教育形態
學習本身就是一個不斷在發生的事,「雜學」概念是一種理想的學習方式。太執著於將專業分科,會讓學習變得窄化,好像每個人都要成為一種技術人才,但當我們擁有雜學的想法,保持開放學習的態度與好奇心,無論何時都能重新學起,成為不同行業的業餘者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我們很享受擁有這些知識。
俞萱想像未來的教育應該是這樣,「由上而下管理型的學校應該要被替換,轉為由下而上的、一群人自發組成的團隊開始,這些人聚在一起學習,好比說像小州組樂團也是,不同背景的人學習如何共同表演,用不同的生命經驗一起創造共享,一起對生活產生意義。所以說當人與人相遇的時候,教育就發生了,因為彼此的不同,有了差異就能互相學習。」

面對這社會結構與系統上的問題,不可能光用說的就能改變,所以蘇仰志做「雜學校」跟「不太乖教育節」就是用這樣的機會來當改變的開端。但反過來想,也不能完全否定這樣的體制,就是因為有不好之處,我們才有機會意識到需要出來做改變,改變都是要慢慢來的,需要有人持續努力著,我們正在做的是,去思考未來還有哪些可能?
雜學校裡也有很多在體制內做創新經營的教育者,對蘇仰志來說,體制內外其實沒太大分別,之間存在著連結,就像雜學校也媒合政府與這些想改變的教育者,讓資源直接用在最適合的地方,提供教育新的生命。沒人說得準什麼樣的教育是適合誰的,實驗教育提供給制式教育新的想法去對照、比較之間的優缺點,所以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最理想的狀態是教育能有豐富的多樣性。
未來即是當下
「我常跟學生說,如果你在談戀愛就不要進我的課堂了!」身為老師,俞萱這樣對他的學生說。在戀愛中可以實際獲得的經驗,遠比在課堂上能得到的更多,雖無法教孩子如何戀愛,如何去承受生命中這些難關,但是當他真的很愛一個人的時候,自然就學會接吻與學會承擔,任何學習皆是如此。所以作為老師,我們統整過去的生命經驗,給予下一代方向。
「在台灣的社會,我們受的教育裡面,每個人其實都不太被尊重,很快地就學習到如何與人保持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從小到大的教育學會了虛偽。」俞萱扣回今日主題——未來,大家都是在描述對未來的恐懼,好像現在都是為了以後而活,並沒有活在當下。史提夫.賈伯斯(Steve Jobs)還在世時,總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今天就是最後一天」,當把每天活成最後一天就不必去恐懼未來。
「當一個人的內在有很強的動力想去做好一件事時,學習就會開始了。」與其討論體制內外的差別,不如回頭問下一個世代,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自己的老師,開始自學,也不是說就摒棄學校,而是要怎麼去引發每個人的學習慾望。未來是每個當下所組成的,談教育的未來就是談當下,勇敢擇學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