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了美國,全世界沒有誰把道德擺在這麼前面的!」——專訪《美國的決斷》作者張國城
文/愛麗絲
「我們那個年代啊,相關議題方興未艾,法律系、政治系的人會覺得充滿希望和熱情,畢業後好像可以發揮所學、大展長才。」1989年,臺灣解嚴之初,新興媒體風起雲湧,鄭南榕自焚、天安門事件相繼發生;同年,張國城進入臺灣大學政治學系。「那時候長輩碰面打探彼此孩子讀什麼科系,聽到是政治系都說:『喔!很好啊以後可以選立委!』」當時李登輝展開憲政改革,民主直選一步步走向日常;臺大政治系出身的林洋港時任司法院院長。同樣政治系畢業、學經歷完整的連戰,則被視為政治圈明日之星,是李登輝理所當然的接班人。
在時代氛圍的正面影響下,張國城踏入原先就深感興趣的國際關係領域,而自天安門事件發生後十年間,臺灣更掀起研究中國的熱潮。就讀大學的張國城和當時的學長、現任政治系教授張登及等也成立「蘇聯與東歐事務學會」,雖缺乏學校補助經費,「但沒錢有沒錢的辦活動方法,」他們租借蘇聯、東歐電影、播放蘇聯民歌,在大家對社會主義、共產政權充滿好奇的年代,用自己的方式展開研究。「那時候,我們社團開會都要開玩笑說是代表大會!」張國城憶起過往,彷彿是燦爛的流金年代,閃閃發光。
1994年大學畢業,張國城進入臺大三民主義研究所,即現在的國家發展研究所前身,「那時讀研究所,一邊到立委辦公室兼差打工,一個月就有三萬多塊,覺得人生好光明好快樂啊。」因為工作在立法院裡,張國城直言許多歷史就在眼前發生。
從歷史中,我們讀出古往今來的交錯,也能梳理出某些時至今日仍然適用的脈絡。去年,張國城將二戰後的國際關係史撰寫整理成《國家的決斷》一書。過程中,他發現許多和臺灣相關的重大國際關係發展,都與美國決策息息相關,但許多人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解美國是個念茲在茲的問題,」張國城希望透過新書《美國的決斷》探討、理解美國決策背後的動機、成因,清楚剖析這個國際政治中的關鍵角色。
「除了美國,全世界沒有誰把道德擺這麼前面的!」
在美國獨立建國的歷史中,其政治制度受英國影響,三權分立的基礎與英國《大憲章》精神如出一徹;最初102名清教徒上岸美洲前簽訂的《五月花號公約》,更明確指出美國的建國精神:政府的統治及規範皆立基於人民授權同意之上。而對「契約政治」的尊重與服從,建構出美國的小政府特色,更體現於未來決策中。綜觀國際政治發展歷史,美國極少親自毀棄曾簽訂的盟約。少數例證之一,便是1979年與中國人民共和國建交後,於1980年終止《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但美國國會隨即通過《臺灣關係法》取而代之。
「除了美國,全世界沒有誰把道德擺這麼前面的,」張國城直言,所有和中華民國斷交的政府中,除了韓國額外簽訂《新關係架構協定》、雙方互設駐外代表處,美國是唯一一個基於道義、維護契約精神,另訂國內法作為補償的國家,「在美國的外交決策中,維護道德、道義的成分極高,畢竟其實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有別的選擇。」
時間退回1944年,蔣介石領導的重慶國民政府雖為美國抗日夥伴,在作戰中卻連連失利;而國民政府在華北圍堵中共八路軍,被當時中國戰區參謀長約瑟夫.史迪威(Joseph Stilwell)視為對抗日不利;加上美軍早基於維護於華北執行任務之飛行員安全,美國政府有了聯共抗日的念頭。不過,面對在抗日作戰中效率不彰、紀律不佳、陽奉陰違的國民黨政府,美國政府並未直接予以放棄,而是希望能派駐美軍觀察團前往考察中共,希望眼見為憑。而後,蔣介石在敗戰壓力下,終同意美國派出觀察團至延安,「毛澤東當時做出他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之一——對美軍觀察團釋出最大善意,」張國城回顧歷史上的關鍵時刻,「中共當時一面積極經營對美關係,一面刻意離間美國與國民政府間的互信基礎,」加上國民政府一連串如無限額發行金圓券等行為,讓人民對政府的信心崩落谷底,更令美國政府大為感冒,於1949年發表《中美關係白皮書》,嚴詞批判、劃清界線,等於放棄了國民黨政府。直至韓戰爆發後,美國才又與蔣介石另訂《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將臺灣納入西太平洋防禦體系中,終於確保了台灣的安全。
由於地理上的隔絕,美國對國際權力疆界的變化,有較多時間評估誰正誰邪,以及後續的應對策略。此外,美國選制讓政黨輪替頻繁,掌握行政權的執政黨與掌握立法權的國會互相制衡,執政黨的表現在每次大選中被公開檢視,「一旦攤在陽光下檢視,最常問的就是『你誠實嗎?你的政策一致嗎?你有做到自己的承諾嗎?』」張國城指出,不僅美國總統重視道德形象,經常需透過良好道德形象、動員非營利組織參與投票的國會議員更是如此。「美國國會議員常有種『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在身上,」張國城舉出柏楊案為例,當時國民黨政府讓減刑期滿的柏楊必須終生在綠島從業,等同變相關押,正是美國國會議員介入,讓柏楊得以重獲自由。
對道德形象與契約精神的重視,張國城認為也是美國對一中政策態度從未改變的原因之一。「儘管海峽兩岸對一中的認知不同,但一中政策仍然是兩邊都能接受的契約,」張國城坦言,現階段的一中政策可以安撫中國,臺灣也不反對,自然沒有改變的必要。「除非臺灣先改變政策,否則要美國主動抬轎,讓臺灣通往聯合國,這是不太可能發生的。」
拜登勝選、後疫情時代,臺美關係該何去何從?
回到近期臺美關係,吵得沸沸揚揚的美豬美牛進口議題,張國城認為是貿易世界中國際政治的日常,「各國政府都在做一樣事情,都是企圖以內政手腕、說服某種程度的開放與交換,來達到外交目的,」張國城舉出1960年代,美國希望強化與歐洲彼此互信基礎——即使蘇聯只攻擊歐洲,美國仍會以相互保證毀滅的軍事力量對抗,企圖於西歐各國部署中程核武飛彈為例,「當時西歐各國人民擔心一旦部署飛彈,自己家就會成為發生衝突時首要攻擊目標,於是選擇『寧赤勿亡』,反對美軍部署,」當時西歐各國政府面對關乎存亡的嚴峻衝突,必須想方設法,在內政與外交間取得平衡。
談及美國大選,張國城則認為拜登勝選是必然的結果,「他採取非常傳統、有效的選舉策略,」提名具有非裔、亞裔血統的女性賀錦麗作為副手,等同穩住大部分西岸及少數族群選票,只需將資源集中於搖擺州即可,喬治亞、威斯康辛、密西根等州開票結果翻盤,在張國城看來並不意外。
過去四年來,川普打著積極反中的旗幟,「但反中不可能是總統自己一個人拿著武器去反中,」張國城說,川普與歐巴馬最大的差異,體現於兩人對官僚機構的態度之上,「歐巴馬非常尊重官僚機構,川普則相反,他上任後五角大廈、國務院都有大量的人辭職,且出缺不補。」但在外交策略上,川普與歐巴馬時代並無太大不同,「反倒是退出TPP,這實在是個不太聰明的決定,」張國城直言歐巴馬制定《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時,以嚴格的智財權、勞動人權等標準作為門檻,名正言順地將中國拒於門外。然而,川普退出TPP後,由中國領軍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談判多年後簽署通過,中共影響力在幾年間正逐漸坐大。
如今美國慘遭疫情肆虐,張國城認為,美國社會將開始反思、檢討自己的政府作為,在軍事、政治、外交、經濟各方面有哪些失誤,而非批判中國,「如同越戰失利,美國的政治文化中,自我檢討的成分絕對大於檢討他國。」面對未來發展,中國將成為美國戰略經濟的頭號競爭者,反觀臺灣社會目前對美國質疑、批判的聲浪,張國城坦言令人擔憂,「在我們最需要美國的時候,卻是臺灣社會對美國最不信任的時候,這恐怕正是中國渴望見到的。」於是他執筆成書,將專業見解通俗呈現,希望透過《美國的決斷》,讓臺灣讀者理解國際政治下的現實脈絡,以及臺美關係的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美國知多少:
- 贏者全拿!美國獨特的選舉人團制,蓄奴歷史是關鍵成因
- 美國無從迴避的白人至上主義,一黨高舉大旗,一黨避而不談
- 面對川普的美國和習近平的中國,臺灣何去何從?
- 美國的生活水準,其實不是世界最高的
- 他們想要川普選上總統,他們最想要的是不讓美國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