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的難以歸屬、自成一格,正是其魅力所在——專訪〈冰室〉作者馬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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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寨的難以歸屬、自成一格,正是其魅力所在——專訪〈冰室〉作者馬丹尼

文字/馬丹尼;筆訪/愛麗絲

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今年盛大邁向第 20 屆,是台灣推理史上持續最久、栽培作家數量最多的文學新人獎項。今年共有五篇入圍作,分別為青奈〈冰涼的殺意〉、馬丹尼〈冰室〉、鍾岳〈救風塵〉、光卿〈FoodCat:您的餐點已在路上〉、唐墨〈不要相信保羅的話〉,所有入圍作集結出版為《FoodCat:您的餐點已在路上》。此次我們藉文字筆訪,讓讀者一窺推理小說背後、和這些創作者的故事。

問:〈冰室〉中您為什麼會安排主角敏哥養著一隻畫眉鳥呢?這與角色在現實中的參考對象有哪些關聯嗎?或是在故事劇情、人物性格刻畫上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答:因為那一代的有閒階級(尤其是文人雅士)都會養鳥,手執鳥籠四處去,廣東話稱為「玩雀」,從前有些茶樓會特設一條橫樑,專門給客人掛放鳥籠。所以敏哥作為一個冰室老闆,加上他有一點文人氣息,應該都會「玩雀」。至於畫眉鳥,純屬技術上的考量,因為我不知道怎處理擬聲字,寫「咕咕」、「吱吱」感覺好像有點笨,所以便調查哪一種觀賞鳥不會叫,結果查出畫眉鳥不會叫,於是選用牠。

問:您為什麼選擇讓〈冰室〉裡負責驗屍的非秦醫生而是他的外甥女呢?

答:我記得是想突顯敏哥也有令人可怕的一面。因為他從登場開始都是一副很悠閑自若的樣子,所以要找機會給他發威,於是寫下了秦醫生的外甥女(安娜)——敏哥不認識她,但被迫要跟她合作,所以是合理的發惡對象。重點是,他只是適當地威懾安娜一下,而且還有保護女生安全的意識,這表示敏哥是一個有高度自制能力的人,也是有一定的道德觀念。

當然,安娜也代表了新一代的香港人,反映了當時年輕人的喜好。

但也可能是我的無意識作祟,秦醫生和他的外甥女的形象或許源自怪醫黑傑克(港舊譯:怪醫秦博士)與皮諾可(笑)。

問:您為什麼選擇以英國殖民時期的香港為故事背景呢?冰室在過往與現代香港社會中,具有什麼樣的象徵或意義呢?您去冰室時多點什麼品項呢?為什麼?

答:當今普遍香港人都喜歡緬懷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所謂的「黃金時代」),甚至可以說,現在很多影視及文藝創作,不管有意或無意,往往都是想複製這段時間的文化產物,又或是想「再現」那個時代。

但我對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也很感興趣,當時發生了很多重大事件(包括六七暴動等),對日後的香港影響深遠,但偏偏這段歷史很少有人探討。我的看法是,哪怕它涉及很多黑暗面,也很值得發掘出來。所以我想寫一個發生在五、六十年代香港的故事,而它的背景就在最特殊的地方:九龍城寨。

對我來說,城寨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網上可以找到很多有關它的傳言,但人證和物證都早已不存在(八十年代末開始清拆),也正因如此,人們對它充滿幻想。我覺得這個三不管地帶多少反映了當時的香港,同樣難以歸屬任何一方,自成一格,也許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至於冰室,它是香港人生活的重要部分。從前叫冰室,現在叫茶餐廳,幾乎偏布全香港,基層人士去吃飯的地方。說起來,近來比較少去茶餐廳,除了食物高糖高鹽高脂外,主要原因是通貨膨脹,開始感覺有點貴(哭)。茶餐廳的餐牌每天在變,但無論如何,我都會點一杯黑咖啡。

問:〈冰室〉算是您初次嘗試創作嗎?這個故事有哪些元素是最初發想就定下的呢?您認為撰寫過程最困難的是什麼?又是如何解決的呢?未來還有哪些創作計畫嗎?

答:這確實是我初次嘗試創作,所以有很多不足。當初腦袋冒起了「城寨的一所冰室發現屍體」的點子,接著又想到「老闆不能報警,不能驚動他人,只好獨自調查」,覺得這個處境頗有趣,便馬上動筆了,連一點預先編排也沒有。

不知怎的,這次寫作沒有太大困難,很多地方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但我會把這次當作罕見的「例外」,因為毫無編排和準備的寫法是很危險的,其後也嘗試過重用「這套方法」(準確地說,應該是「放棄方法,依賴直覺」),都是不成功——曾因此寫出一篇二萬八千多字的短篇推理小說,但實在太爛了,直接當作廢案處理。

其實寫完〈冰室〉後,我沒有停下去,繼續練筆,務求有所進步。除了短篇之外,我正在構思寫長篇小說,無論它最終能否出版,也要寫出一部(根據《迷霧之子》系列的作者布蘭登.山德森所說,在他成功出版第一部小說前,曾私下寫出十多部的試驗作)。但真的很困難,所以很佩服那些多產的作家。寫一本小說已不容易了,怎可能寫那麼多本?更遑論很多作家本身有一份正職。比如說,文善小姐可以接連地出版《不白之冤》和《逆向童謠》,真的有夠厲害,值得學習。此外,我很想參加「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但單單是「廿一世紀的本格」這條難題已很棘手,而符合這個宗旨是「島田獎」的徵稿條件。

問:在〈冰室〉中,您最喜愛的角色是哪一位呢?為什麼?

答:沒有特別厭惡的角色,也沒有特別喜愛的角色。若問同情哪一位角色,應該是劉港生和安娜,但想不出明確原因。

問:您在入圍感言中提及自己相當喜愛電影《龍門客棧》,您認為該電影最吸引人的是什麼呢?當中您最喜愛的角色是哪一位呢?為什麼?

答:我沒有閱讀武俠小說的習慣,但也喜歡看武俠電影(主要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的港產片),所以對武俠世界的認知,只停留在刀來劍往、招式比拚的印象。而且戲中的人物個個都飛天遁地,其實跟今天的漫威電影差不多。直至看了胡金銓導演的《龍門客棧》,驚為天人,因為戲中的世界觀很寫實,故事中的人物不會動不動出絕招,而是盡可能動腦筋,盡量減少互相撕鬥的機會。他們如何施計暗鬥,是整齣電影最好看的地方。假如要作一個比喻,那就像本來在看一味狂打的《七龍珠》、《北斗之拳》和《聖鬥士星矢》,突然發現了鬥智、重謀略的《Hunter X Hunter》。當然,《龍》的動作場面也十分精采,絕不過時,全都簡而精,點到為止,胡導透過剪接來交代人物施展輕功跳躍,感覺很貼近寫實。

我還是比較喜歡蕭少鎡(石雋飾演)吧,因為他跟敵人鬥智的場面比較多,儘管這個角色有名有姓,但我感覺他可以歸入「無名俠客」(Man with No Name)的類別,也就是《用心棒》的浪人和《荒野大鏢客》的無名男那一脈傳統,都是本來事不關己,但最後完成大義之人。

問:電影與寫作似乎皆是在講述故事,這是您想從事的領域嗎?為什麼?透過《冰室》您希望帶給讀者什麼樣的感受呢?

答:電影和小說寫作的確很類近,都是通過運用一門語言或媒介去講故事。我現在會想從事寫作,始於成本比較少(當然,如果有機會編寫劇本,也是相當不錯啊!),主要是不創作的話,面對勞勞碌碌的日常工作,我應該會很快瘋掉(笑)。目前的寫作目標是寫一部可以滿足大家、自己亦滿意的小說作品。

我希望拙著能讓讀者感受到角色的情緒,乃至挑起他們對那個時代的興趣。不過實在說,我也想得到讀者的回饋,很想知道他們的讀後感,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因為這是進步的原動力。

問:您對推理小說的喜愛是怎麼培養起來的呢?這和您的成長經驗、家庭背景有哪些相關嗎?您平時閱讀偏好哪些作者的書籍呢?除了推理小說,還有哪些喜愛的書籍類型嗎?您認為對自己影響最大的推理小說是哪一本呢?為什麼?

答:回想起來,我唸小學三年級時,曾寫過一份推理舞台劇本。學校每年都舉辦「天才表演」,每一班都要上校內舞台表演,但大多數都是大合唱(因為比較簡單吧),那時候《金田一少年事件簿》在香港很火(大概是九七、九八年),既有漫畫,電視也有播放真人版劇集,結果我仿效劇中的某些內容,弄了一個「小學生金田一追查消失的便當」舞台劇本,班主任覺得還不錯,於是全班同學據此表演。我已經忘記劇本內容了,依稀記得那次表演錯漏百出。

但真的讓我迷上「推理」魅力的,不是推理小說,而是一款遊戲,那就是《逆轉裁判》(僅指首三集)。大概是唸初中的時候吧,當年網絡開始普及,我下載了盜版中譯本來玩(警察不要抓我)。其實我小時候不太沉迷電子遊戲,但這款遊戲卻使我玩得廢寢忘餐。《逆》的故事、角色和世界觀設定都是一流的,而且邏輯嚴謹,最大吸引力是玩家(讀者)可以參與其中,投入那個世界。說起來,推理小說本來就有著一定的遊戲性,作者為了挑戰讀者的智力設下重重迷陣,只是小說預設了負責解迷的偵探角色,而《逆》直接讓玩家(讀者)當偵探。我每隔一段時間便重玩《逆》三部曲,感覺就像返回故鄉度假一樣。

至於小說方面,以往有讀愛倫坡和三津田信三的作品。因為我喜歡看恐怖片和恐怖小說。而近一、兩年來,我特意看更多推理小說,目的是從中吸取養份,當中包括阿嘉莎的小說(尤愛《一個都不留》)、卡爾的《三口棺材》、小林泰三的科幻推理,還有文善、陳浩基、寵物先生和黑貓C等人的作品,他們的著作都很有啟發性。但我的待讀書單還是很長,當中包括綾辻行人、約翰.勒卡雷、松本清張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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